图:广州“广九铁路纪念园”内陈列着“建设”6501型机车和绿皮车厢。\作者摄
早春一日,在鲁迅住过的广州白云楼一带兜兜转转,与一列老式蒸汽机绿皮火车不期而遇。
这是东华南路与大沙头二马路的交汇处,周边高楼幢幢,车水马龙,火车停在街心花园式的“广九铁路纪念园”铁轨上。“人”字屋顶的亭子间,从右自左书“广九站”的繁体字,再现了进站口原样。一百一十年前,广九站建在近处,它既是起点,也是终点,通过铁路,连接广州和香港两座商贸大埠,无以数计的人客物流,在这一百八十三公里长的铁路线来回往复,连自喻“外江佬”的鲁迅也采撷之,一九二七年六月十二日,鲁迅给友人章廷谦信提及:“在这月以内,如寄我信,可寄‘广九车站,白云楼二十六号二楼许寓收转’”,可见它的作用和知名度之大。
既然是主题纪念园,就要有实物陈列,曾在广九铁路运行的“建设”6501型机车,和两节YW22型绿皮车厢充当此任。为方便过路,车头和车厢是隔开的,行人可由中间穿过。东头几乎未栽树木,停放的机车和路基旁的花圃老远看得真切。西面的车厢上方浓荫遮蔽,长椅适閒,雕像散落,最引人注目的,是生在广州的“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立像,与纪念园的主题非常贴切。
车厢可有当年痕迹?我登车一探究竟,却未看到遗存旧物,倒是园区四周的若干石碑刻示了广九铁路的概况,管中窥豹,对它的运营状况有了粗略的了解。
先说车次。一九三五年的《简明行车时刻表》列示:省港间每日对开直通快车两对,上午八点和下午三点三十分,由广九站(大沙头站)各发一列,分别于当日上午十一点五十二分和下午七点二十五分到达九龙站;九龙站上午八点零七分和下午三点也各发一列,到达广九站分别是当日上午十二点十分和下午六点四十五分,这两对列车途中均停若干小站。此外,还分别开有广九站至九龙慢车,广九站至石龙,石龙至深圳往返客车各一对。
省港近四小时的车程,配有餐车,为乘客提供食品酒水。抗战时期,餐车的供应中西结合,兼顾中外乘客的饮食习惯。《餐车食品价目表》列酒水、鱼、鸡、牛、猪、汤等类,其中:三星白兰地每杯毫洋五毫(角)半,屈臣氏威士忌每杯四毫半,各式小啤酒每樽(瓶)五毫半;炸鱼每碟二毫半,吉列大虾二毫半,炸生蠔二毫半;火腿、番茄鸡丝饭每碟三毫半,珍肝饭每碟二毫,粟米烩鸡三毫半;洋葱牛扒每碟二毫半,青豆牛柳每碟三毫,牛肉饭每碟二毫;炸猪排二毫半,叉烧饭二毫,火腿白饭三毫;火腿鸡丝汤每碟二毫,波蛋汤每碟二毫……价格以毫计,物价比收入不低,对有钱人不算什么,但非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民百姓所能消费。
广九铁路的营运怎样?早期五年的营收一览表看出些头绪:一九一七年收入九十二万四千六百七十三元,支出九十六万七千三百四十二元;一九一八年收入九十万八千四百一十五元,支出一百零二万九千零八十三元;一九一九年收入九十五万六千七百六十一元,支出一百零五万六千八百三十元;一九二○年收入一百万二千四百三十三元,支出九十二万八千二百一十四元;一九二一年收入一百二十八万七千一百二十六元,支出九十二万零七百七十二元。以上收支,未示币种,大抵也以市面主要流通的毫洋计算。表中后两年,收入上了台阶,支出下降且控制有方,实现了扭亏为盈,所采取的开源节流措施不言而喻。
我年少时与广九铁路有缘,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我就读的广州市先烈东路小学就在广九铁路旁,每天在火车的隆隆声中上课、做操,到附近的生产队菜田劳动。记忆中,每天经过的火车不多,车速亦慢,铁道穿过校外通向外语学校(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前身)的路口,火车快到时,守道工把长长的木杆放下,禁止人车前行,火车驶离后,木杆拉起放行。学校不远有座铁路桥,桥下小河潺潺。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到这里玩,其中一人的小弟独自上了桥,我也跟上去,过一会火车远远驶来,人们着急地呼喊,吓着了小弟,站在桥上发呆。桥旁没有避火车的护栏通道,容不得多想,我跑去拉抱小弟离开,力气不够,没几步就把他摔了。危急时赶来一位小伙子,抱起小弟跑到桥头,和我跳下轨道,这时火车也开到跟前停下,我们被好好“教育”了一番。
那时,广九站已更名广州站,发往九龙和北京方向的火车有一程同轨,在沙河顶桥下分岔。一九七○年,我家北迁中原,乘火车打这儿路过。一九七四年,我回广州探亲,终点是环市西路的新广州站,场面宏阔,壮观气派。十年后,老站拆除,逐步开发成商业楼盘。沙河顶桥下双线同轨的老铁路,也改为双向六车道的内环路。二十多年前,新广州东站在沙河落成启用,车次主要发往深圳、九龙,真是日新月异啊。
运行了半个多世纪的广九站,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它见证了新中国铁路建设的飞速发展,像纽带连起同根同宗的省港两地,送去祖国对香港同胞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