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薛範著《薛範60年翻译歌曲选》。\资料图片
每当我们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自然会想起薛範先生,现在他随歌声远逝了,我们悼念他,缅怀他,感谢他给我们留下了那么多可以永远唱下去的歌曲。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作曲者索洛维约夫.谢多伊的另一首歌《当歌唱的时候》也由薛範译配,歌中唱道:“我们相聚多遥远,长久不能见面。这分离和思念常带给你痛苦,但在歌唱的时候,你会轻松一些。”是的,当我们敬爱的人离去时,我们也可用歌声相送,让心情轻松些。
薛範先生一生译配外国歌曲近两千首,其中俄苏歌曲一千馀首,为我国当代杰出的外国歌曲翻译家,另主编出版三十馀种外国歌曲集,主办许多俄苏歌曲和其他外国歌曲音乐会。他译配的苏联歌曲和俄罗斯民歌,我在少年时代唱过《燃烧吧,营火,蓝色的夜晚!》,青年时代唱过《遥远的地方》、《田野里静悄悄》、《海港之夜》、《窰洞里》、《孤独的手风琴声》、《忠实的朋友》等等,如今耄耋之年,仍在咏唱──“当我们想起年轻的时光,当年的歌声又在荡漾。”我们之所以在苏联解体后依然爱唱俄苏歌曲,我同意薛範先生所说:“因为它们以最真挚纯朴的诗意语言和音乐语汇来抒发对爱情、友情和亲情的体验,对人性真善美的赞扬,迥然不同于时下的一些流行歌曲。”
他也熟谙英语,译配的世界名曲还包括影片《音乐之声》歌曲,《人证》主题歌《草帽歌》,音乐剧《猫》里的《回忆》,意大利经典歌曲《告别时刻》。许多美国电影插曲(包括奥斯卡获奖金曲),如《月亮河》、《好一个美丽的早晨》、《将来会怎样》、《斯卡博勒市场》等等,也都源自他的译笔。
他的艺术成就来之不易,经受过不少坎坷磨难。他因小儿麻痹症下肢瘫痪,一生用轮椅,内心难免悽楚。在他译配的歌曲中,他说,《没人要的孩子》这一首“最牵动我心肠”──孤儿院里一个双目失明的男孩唱道:“我是个孤儿,谁也不要我”,犹如唱出了译配者的心声,他说,多次听此歌,“总感到一阵无可名状的悲哀”。
上海《音乐爱好者》前编辑、我的好友李章,曾任薛範两部俄苏歌曲集的责任编辑,日前在给我的长信中回望薛範的艰辛人生。他举例说,有一次在大街上,薛範轮椅上的链条掉了,轮椅走不动了,他艰难地慢慢跪下来,跪在随身带的垫子上,找到了链条,再拿出随身带的螺丝刀,一手抖着把链条挑起来装上轮椅。二○○七年,两大卷《俄苏名歌经典1917-1991》问世,在上海文联开新书发布会,三家主办单位竟无一家派车,李章只好私下央求出版社里运书的面包车司机接送这位轮椅上的主编。
面对种种困苦,薛範或许并不太在乎,因为从青少年时期开始他就饱受冷漠、歧视,高中毕业后报考俄语专科学校,因足疾未被录取,我们可以想像他当时的失望、伤心,后来是他自己通过电台广播节目学了俄语。幸亏他有语言和音乐天赋,更加上他自己有毅力,勤奋,锲而不舍,才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在外国歌曲翻译的数量和质量上达到罕有人达到的程度。
歌曲翻译甚至可说难于小说翻译,除精通中外语言外,还需懂音乐,懂诗意,能识谱,会弹唱,把词曲搭配得自然、妥帖,既有异国曲调的神韵,又有汉语文字的谐美,唱起来琅琅上口如行云流水。薛範谈及翻译体会时说:“歌曲翻译不是‘填字游戏’──把原文译成中文后在每个音符下填入一个字。译配歌曲首先立足于‘唱’和‘听’。根据我几十年摸索的心得,应该是‘统摄原意,另铸新词’。歌曲翻译不能‘直译’。‘二度创作’也许符合歌曲译配的实际。”
执笔至此,我忽然感到有点遗憾,对薛範这样杰出的艺术家,我们关怀得不够,优抚得太少。由于对中俄文化交流的卓越贡献,他曾被邀短暂访俄,接受荣誉证书和友谊奖章,但显然他从无机缘去俄罗斯生活、考察、进修一个时期。在译配《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时,若能在莫斯科住上几天,他就会把这首歌译配得更好,达到十全十美的水平。笔者去莫斯科旅行发现,地理位置属于高纬度的莫斯科,在夏天昼长夜短,夏夜只有从午夜到凌晨的短短几小时。《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最后一段最后一句歌词原文意“你别忘记夏天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薛範略译“夏天的”,而把最后一段第一句歌词“拂晓已显现”改为“长夜将过去,天色蒙蒙亮”,短夜成了“长夜”,而长夜一定是冬季的严寒之夜,恋人们一般不会在郊外冒寒幽会谈情说爱。我也许不该在此妄加挑剔,可我的主要遗憾是,似乎从无一个艺术部门或文艺基金会给薛範提供一个出国深造的机会,他也就只能在上海弄堂里感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了。
不过,今天我们依然要唱《当歌唱的时候》,要感觉“轻松一些”。薛範先生译配了一辈子,唱了一辈子,在苦中快乐了一辈子─让我们也唱吧,“唱吧,朋友们,快乐地歌唱吧,歌唱友情,歌唱生活,听歌声多和谐,多响亮……”(《海港之夜》,薛範译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