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边地风光。\作者供图
人这一辈子,就是由无数个奔赴与沿途组成。具象的日常经历所见所闻,抽象的人生旅程,沿途风景一直伴随我们始终。都市里,一座城就像一座山,楼宇是山峰,街道是山谷。平素多在城市谷底行走,行驶在立交桥上,风景一帧一帧从身边掠过,像在楼宇的崇山峻岭间穿行,也有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香港楼密路窄,行驶其间,像穿越参天雨林。香港司机大多开车很快,个个疑似飞行员出身,无论大巴还是小巴的士,车速让人眩晕。尤其往南区或西贡大屿山,一侧是山,一侧是海,车子不停转弯,还不时与对面来车擦身而过。身体晃来晃去,一边紧张得手心出汗要吓出病,一边眼睛扫描窗外景色,绿的山蓝的海。车速是真快,风景是真美。冒着虚汗赏途景——这也是香港乘车的奇妙体验。
叮叮车相对慢很多,也没有冻得发抖的冷气,心情便悠閒轻松许多(唯一不便是不报站名)。个人觉得二楼后部是极佳位置,可眼观八方:车内各色乘客,车外两边景物。一眼是芸芸众生,一眼是般般万物。老式木窗除非下雨天,是常年打开的,路边的树枝多有机会与瘦高的车体来个亲密接触。悠悠晃晃着,看日月星光打在浸透岁月的老楼高厦,人行道两侧人们潮水般交汇又散去;四季之花沿街巷次第呈现——湾仔中环上环,春天的黄花风铃木、红棉,初夏的蓝紫楹,冬日的炮仗花,四季的三角梅、洋紫荆……湾仔电脑城前,春天有一株黄花风铃木开得特别明媚,在她短短十来天的花期,我每天特意坐在叮叮车二楼左侧,与她明丽的笑脸相迎,互相问候“早晨”。我的手机还留有她盛开到荼蘼的样子。对于一棵会开花的树,是花有记忆还是树有记忆呢?一别年馀,她还记得那个曾经天天问好的人吗?
乘高铁由北京出发,向南方与向北方行驶差不多同样时长,沿途风景南北迥异。四月初携小宝回南方看外婆,一路细雨濛濛,田野里金的是油菜花,绿的是早春嫩柳;端午节独自返乡,金的是收割后的麦田,绿的是仲夏浓荫。越往南方,沿途几乎每一寸原野都用尽了,城镇田圃一片连一片,曾经辨识度极高的故乡老城也隐在一座座面目相似的高楼中,唯有凭借沿途依稀的旧风物一步步走进老弄堂,到了古城最内芯,老妈在,老屋在,才算抵达心安处。南下的沿途是归途,最好的风景在终端一头的故屋。
八月边地之行,出发时北京正因台风“杜苏芮”大雨滂沱。进入东北,眼前立刻平展开阔,什么都变得“大”起来,大蓝天大云朵大原野大田畴大森林,人们说话声也似乎大了起来。菜果也大,大西瓜沙甜、大玉米香糯,红黄绿紫各色番茄汁多味美。餐份也是大锅大盘,价格却极其低调亲民。洪恩哥如启哥每天一大早来送早餐,髮小们把能想到的各种“硬菜”统统招呼上,乳猪大鹅羊排牛肋……禽畜俱全五谷丰登,餐桌上一片丰收景象。这里的乳猪不像粤菜脆皮猪,而是皮肉软糯,入口即化。沿途处处是味蕾的盛景。归程的背包沉甸甸,仍是装不下丰物美意。
亲友髮小们还嫌不够,再用美景投餵。平生第一次清晨五点吃早餐,第一次为赶日出不到四点起床,特意不走高速走国道,又专程带去兴安岭腹地……奔赴的目标与沿途的偶遇俱是美物,随便一逛就逛到草原湿地森林江河。雨后初霁,浓云靛蓝,夕阳夺隙投射在苍苍莽原,牛如星羊如云,江流绿野草泽,全是大景大片。脚是跑不过来的,只有开车逛,相机加眼睛根本不够用,拍下来也远远达不到风景的原色原味。其辽阔,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数量词来形容,“一块”“一片”都显小;其大美,也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最美的,往往无法言说。
车子飞奔与日出抢时间,眼睁睁看着天边突然云朵如花,由蓝变紫变红,车子拼命呼呼跑,彩云自顾自哗哗开。趟过露水尚晞的苇丛,湿着裤脚攀上高塔,终于赶上一轮红日透云而出,近处蒹葭萋采,野花掩映湖泽,远处群鸟悠翔,丹鹤半隐芦塘。若无人到来,这蓝天绿野,繁花稚鸟,也万事俱备。所有的不眠与奔波都值了。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好生羨慕——羨慕那一只鸟,在这苍茫原野,无需去人间觅食,一辈子都在天空写诗;羨慕那一朵云,用尽整日晴天,只从左边,移到右边;羨慕那一枚雏菊,用尽所有深情,丰盈着微不足道的瞬间。这一番追逐日出的时刻,我知道自己还是个少年。
赶往机场的路上,大团的白云一直陪着跑,像是有灵性,听到我们在聊她,云朵高兴,我们也高兴。生命不是一条轨道,而是一片旷野。一生的沿途各种风景,让人喜悦,让人沉静,也让人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