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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见/艺术家的尖锐想像\吴念兹

2024-04-22 04:02:53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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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石田彻也画作《结草虫的睡眠》。\作者供图

  眼前的一位男性上班族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双眼紧闭,倒没有明显的疲态,也并非若有所思,应该说是整个人放空了,因为就姿势来看,他亦不太可能平静地入眠,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卧在结草虫的甲壳里。这就是今年香港巴塞尔艺术展展出的艺术家石田彻也的画作,题为《结草虫的睡眠》(一九九五)。

  如果你足够乐观,大可以把他理解为蜷缩在一个令自己安心的角落,得到了内心的平静。可艺术家虽然抑制住了情感的直接流露,那种悲剧氛围依旧没有减少。这个内在的自我形象竟只是一副空壳,躲在甲壳里既可说是逃避,更代表一种疏离。尤其是作品整体没有打算把这个男性形象作为人来描摹,而是视之为虫。这个比喻来自人自己吗?来自他者的眼光吗?石田彻也说过,他要揭示“真实的东西”,这种真实具体是“透过自我观照的形式传达出内在的讯息”,从而“让观者检视他们所处的当代世界、社会和价值的功能。”即是说,画家展示出来的内在真实恰恰是对外部状况的反映。

  石田彻也一九七三年出生于静冈,二○○五年死于火车平交道事故,其时还不满三十二岁。从他成年开始直至去世,经历的正是日本经济中断了辉煌,泡沫破灭,转入持续停滞的漫长年代,所以九十年代在日本被称为“失落的十年”,这一停滞还继续蔓延到了新世纪后,渐渐变成“失落的三十年”。整个社会负债累累,人们在压力之下尽力降低欲望、减少风险,尽管保持着稳定与凝聚,可尚未能扭转低迷。而石田所处的是头十年的转折期,对社会和人心的冲击都比后来严峻得多。

  于是我们在石田彻也短暂艺术生涯所积累的二百一十七幅作品中,清晰可见画中人的压抑、颓废、忧郁、冷漠,这种消极能量凭感觉来说在艺术市场上是不讨喜的。抛开市场接受不谈,更需要认真欣赏的是,石田彻也掩藏在荒谬表现下对现实的审视与抒情,这通过他极具批判力的尖锐想像加以实现。

  在《运输带上的男人》里,运输带是平日安置在商场、办公大厦的扶手电梯,每隔两步就有一个男人,他们西装革履,躺在逼仄的梯上,面无表情,有如在生产线上的产品,运输带两侧是另一些穿着工装、头顶护目镜的工人,一手拿钳子一手拿螺丝刀,每个躺着的男人身前都站着一位工人。是的,这些男人准备上班去,这些身体仿佛空壳一般,等待工人开启它、注入灵魂。或者说,所谓的灵魂也只是把一个上班族按部就班地像零件那样组装完毕,让他知道该如何按照指引考虑问题、如何让大脑、手和脚成为公司规定的一部分,除此以外灵魂里没有所谓属于自我的那一部分。

  石田彻也的作品是相互联系、彼此印证的。比如《召回》(一九九八)描绘的是人的葬礼,“入殓师”身着白色工装,手上拿着刚刚从死者身体里取下的螺丝,死者的头、手、身体分别被置放在包装盒的指定格子里,而周遭的人彼此之间没有交流,甚至既不看向死者、也没有眼神接触,只是默默地跪在一旁,他们试图镇定地接受亲人的也是自己的命运:人死之后毫无意义,变成失效产品而不得不被召回。死亡之前呢?他喝着燃油枪统一输出的牛肉丼饭(《燃料补给般的食事》,一九九六),头被塞在飞机前部作螺旋桨(《飞不起来的人》,一九九六),脚则从啤酒这辆火车底部伸出来变成车轮(《从居酒屋出发》,一九九五),一切都保持着零度的情感,正如消防员救出婴儿时没有丝毫的紧张感,婴儿也不感到恐惧(《无题》,二○○○)。在石田彻也的画里,所有人都没有个性,没有希望甚至基本的欲望,只是纯然机械化地讨生活。直观地看,这些作品很容易产生低气压,可他的想像关心着社会、关爱着人,如此有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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