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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见/满髻花开(上)\王燕婷

2024-04-23 04:02:54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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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簪花。\作者供图

  农历的正月二十九,长在晋江出海口的小渔村─ 蟳埔村,迎来了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村里头顺济宫供奉的妈祖娘娘要出宫“巡境”了。

  凌晨三四点的光景,村庄在女人们窸窸窣窣的忙碌中醒来。把早已准备好的祭品整理一下,年长的婆婆坐在镜前开始梳头、盘头、簪花,这套“头等大事”每天都得做。今天是一年里的大年节,自己盘完,等等还得帮少年的(年轻姑娘)盘。长长的头发绑起来,再萦绕成圈,盘成髻子,用筷子穿过发髻中间。盘得好的发髻贴合、紧致。大年节,发髻周围要多系几圈花,素馨、含笑,美丽的花围簪起来,别上“金钗”、“金梳子”,满头“金当当”,整个人“水(美)当当”。

  顺济宫前,香炉插满香,烛火缭绕。妈祖娘娘庄严端坐在殿内,宫内供桌上,各种海鲜祭品应有尽有。桌上桌前,大凡有点空馀的位置,都被敬奉的花篮填满。花特有的清爽芬芳与火烛的浓烈,似乎是两条并行不悖的长线条,氤氲出闽南年节繁复的味道。焚香拜祭,叩请妈祖娘娘坐上轿子,几名壮年男丁抬起轿子。村里的女人们几乎倾巢出动,扛大旗,舞龙、敲锣、打鼓、挑祭品与鲜花,穿过大街小巷,到村口停泊渔船的海边,祈求妈祖娘娘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出海平安。

  初春的海风如此轻柔,阵阵吹来,花样蟳埔,向海而开。丰海路一侧是一片海,路上巡香的队伍是另一片海,沸腾的花海。女人们肩挑一担子鲜花,手提红色花灯。穿着的大裾衫,跳跃着五颜六色的花。女人们的脑后,一圈又一圈,红的、黄的、白的花儿,或含苞或绽放。簪花的女人脸圆圆,泛着渔女特有的麦子色,笑靥如花。女人与花展现于世间的谕示,何尝有过分别?关于生机、勇气、喜悦、祥瑞……囊括所有美好。

  用花妆扮自己应该是女人的天性吧,蟳埔的女人更是爱花如痴。

  “蟳埔阿姨爱戴花,留长头毛梳成髻,满头插甲都是花,蟳埔阿姨爱戴花,娶某(妻)生囝(子)着(要)分花,爱美不惊开(花)钱最(多)”。蟳埔村里,花是“礼”。谁家有喜事,结婚、生子、小孩十六岁生日、老人做寿、“造大船”、“起大厝(房子)”,都得给“厝边头尾”、亲戚朋友送花。遇到家族大、人脉好的人家,一次送花都是一笔不少的开支。但按照传统老规矩,该送的没有送,就会认为看不起,就会打破感情。如果我送你花,你不戴也被视为“看衰”我,以后也没“好脸相看”。蟳埔女什么都省,省吃俭用,就连三九寒冬,一双鞋也舍不得买,上山下海都是赤脚。但是,用于买花的钱却毫不吝惜。喜事那天,你可以依着女客们头上戴的花儿多少,来判定她与主人家的亲疏远近。  

  要说簪花的这一习俗,在泉州也并不是蟳埔特有的。泉州自古就有簪花的习俗。这一片以“晋”为名的海,曾经是西晋中原士子南迁的栖息之地。加之,宋元泉州一度繁荣成东方第一大港。簪花在宋代掀起了高潮。可以说簪花的习俗是镌刻在泉州人骨血里的一种自然。时至今日,发型的改变,使得一头的繁花渐渐无处安放。而在泉州海滨的村落里,惠安、晋江的渔女们或许因为要下海劳作的关系,头上的髻子依然被保留着,簪花的旧俗因而继续在她们的髮间延伸。

  勤劳的渔女们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风吹日晒,手不像城里妇女纤细,脚大不“缚脚”。每天下海劳作,哪能精梳细扮,把头发草草梳成一股,扎上红头绳,然后捲于脑后。手粗,脚粗,发髻粗,人们称这样的发髻叫“粗脚头”。然而,即便生活再苦,有花相伴的日子定也会芬芳起来。蟳埔女人甚至把花串成串,圈成簪花围。她们常用一根塑料筷子穿过发髻间,人们称这样的盘髮方式为“骨笄安髮”,而泉州其他地方的妇女,则是在脑后盘个髻子用簪子或发夹夹住的“髻塞安髮”还略有不同。往历史的深处溯源,“骨笄安髮”竟然是承袭于汉代笄髮的方式。竟然神奇地保留在这小渔村里。

  那繁复的发髻与簪花的形式与晋江似乎一起诠释着什么?

  聆听着滔滔江水起伏的澎湃声,一段血脉的连接,一声颠沛的叹息,交错在南迁的步伐里。晋时的士子们,一路向南,最终在江边停驻,回望来时路,他们在江边刻下了一个大大的“晋”字。子孙后代又继续朝着无垠的海的方向,宋元时打通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航道。蟳埔村外的真武庙,仔细聆听,那竹林“簌簌”里隐约着宋时“祈风祭海”的吟诵;海边的江口码头、美山码头,市井十洲人穿行其间,帆樯林立,货物堆砌如山。小小的蟳埔村,记录着在此启航的无数远洋商船,铭刻着古代海上丝绸之路鲜亮的起点。岁月将背山临江的滩涂冲刷成的渔村,敞开多情的怀抱接纳往来的人们。人们在此驻足休憩,甚至长此居住,繁衍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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