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网

大公报电子版
首页 > 艺文 > 大公园 > 正文

复兴小札/孙犁的夹竹桃\肖复兴

2024-05-21 04:03:01大公报
字号
放大
标准
分享

  左图:孙犁著《乡里旧闻》。右图:夹竹桃。\资料图片

  今年是孙犁先生逝世二十二周年,想起他写过一组《乡里旧闻》。这是粉碎“四人帮”,孙犁先生复出后散文写作的开篇之作,其中包括《度春荒》、《凤池叔》、《干巴》三则。写的依旧是乡间的旧时情景,旧时人物,却与《白洋淀纪事》中所写的情景与人物,以及写作风格,大不相同。

  老亭抗英外侵受伤,瞎了一只眼睛后回村,“没有留下什么英雄的称号,只是从此名字上加了一个字,人们都叫他瞎老亭。”村里的人,很少到他家去,只有一个老年寡妇,夜间和他作伴,给他潦倒残生最后的温暖。他死后,侄子凤池叔继承了他的三间土房,命运依然不济,甚至忍饥捱饿,虽也有邻村一女和他相依为伴,最后却不知所终。孤苦伶仃的凤池叔临死前,卖掉那三间土房,才勉强为自己安葬,了却后事。另一个叫做干巴的男人,妻子产后饿死,他独自把孩子辛苦拉扯大,孩子不幸淹死,命运更加悲惨。他孤独一人,卖豆腐自己吃豆腐渣,兼替别人家埋葬死孩子,以此勉强度日为生。最后,“这种工作,一直幹到干巴离开人间,成了他的专利。”

  看过《白洋淀纪事》,再读这样的文字,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乃至不忍卒读。以往乡间抗战烽火中奋不顾身昂扬振奋的乡亲,不用说更多的篇章,只看中学语文课本中读过的《荷花淀》中的水生和水生嫂,那样的勇敢、坚韧,以及像苇眉子一样“又薄又细”的温柔,在同样艰难困苦的生活中,对未来充满那样的期待和憧憬,一切霄壤两处,恍若梦中。

  时代的变化,让孙犁先生不仅对生活的认知发生变化,对文体的选择和写作内容极其书写方式,跟着一起变化。所谓笔随心走,而不像有的作者心如风向标,笔随时势而动。

  在同一时期,孙犁先生写了一篇《欧阳修的散文》。他喜爱并推崇欧阳修的散文。在这篇文章中,他将欧阳修与韩愈作比较后,特意指出:欧阳修“遭受的坎坷,内心的痛苦,也非韩所能梦想。因此,欧文多从实际出发,富有人生根据,并对事物有准确看法。”欧阳修“遭受的坎坷,内心的痛苦”,其实也是属于孙犁先生刚刚经历过的。这里所说的从实际出发、富有人生根据,对事物有准确看法,这样三点要求,其实也是孙犁先生对复出后为文明晰的自我要求。所以,他不会再写以往白洋淀那样的小说,而写作《乡里旧闻》这样的散文了。

  如果细读,会发现孙犁先生晚年的创作,尽是这样删繁就简骨瘦嶙峋的文字。在这篇《凤池叔》中,竟然有一段少见的閒笔,写到凤池叔家的夹竹桃,尽管只有这一笔,含而不露,全文再无别处提及这棵夹竹桃,依稀能见一丝白洋淀风的影子:

  “我特别记得,他的身旁,有一盆夹竹桃,据说这是他爱惜的东西。这是稀有植物,整个村庄,就他这院里有一棵。也正因为有这一棵,使我很早就认识了这种花树。”

  这种乡间风物,虽细微,在孙犁先生以前的文章中,常会出现。《荷花淀》中的苇眉子、菱角,荷花,就是明证。

  一九四八年,孙犁先生曾写过一篇小说《浇园》,他让那个受伤在乡间养伤的小战士李丹,昏迷几天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窗户外面早晨新开的一枝扁豆花”。让这个战士能够下地,可以帮助乡亲打水的时候,又让他看见井水里面“浮动着晴朗的天空,香菊和鬼子薑的影子,还有那朵巍巍的小白葫芦花”。

  一九四八年出现的扁豆花、小白葫芦花;和一九八○年出现的夹竹桃;似曾相识燕归来。只不过,流年似水,三十馀年已过,花非花,现实和现实中的感情不一样了。

点击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