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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见/把字写成画的笔\苏昕仁

2024-06-21 04:02:59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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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书法家石川九杨(Kyuyo Ishikawa)今年有作品在香港展出,现已七十九岁,一九四五年他出生于日本中部的福井。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他们多年来首次将石川的作品带出日本,石川的个展绝大多数都在东京、京都、名古屋、伊丹等地举办。石川九杨曾在多家日本高校任教,是京都精华大学荣休教授,本身是一位书法史家,出版《书法的终结》、《日本书法史》等学术专著,也包含已译作中文的《写给大家的中国书法史》。

  与此同时,他还是前卫的书法艺术家,把书法带进更为广阔活跃的当代艺术之中。比如《日常动词》(一九七六),用的不仅是墨,还用颜料着色,落在和画笺上。而且他对于书法的思考经常不是以字为单位,而是以话语为单位。他宣称书法“不只是单纯把字写下来,而是要把‘话语’(words)写出来”,这些动词汇聚一堂,以不同风格的笔触、笔法,呈现出整体上像绘画一般的视觉冲击,甚至接近某种动物的形象,而它们又是与书法家乃至观众对于话语的感受、联想连结在一起。

  这次展出的作品中有一件与中国文化联系紧密,那便是《李贺诗〈感讽五首.其三〉》(一九九二)。李贺这五首诗都是针砭时弊之作,其中第三首不直接写外部事件,而是处理死葬。诗中写道终南山上一排排的坟墓即将入葬新亡人,这些死去的幽魂在秋风萧瑟之下凋零,在幽暗的山间只有摇曳的行道树、明月的微光为它们送行。所以诗一开首即写出“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之叹。自古以来写同一座终南山的诗并不在少数,可李贺这里写的既出于日常见闻感受,也是写自己的心境,止不住的悲凉犹如鬼雨,浇透了他心头这片荒地。而石川这个作品总共是一组十件,看这组作品时是看不到文字的,十件被摆到一起时,有如连绵起伏的山脉,好像看得见随风倾伏的密林,山谷间升起的一轮月,重峦叠嶂的山势,以及山的内部重重幽暗。乍看之下我们只当作品是水墨画,但其实整组作品,都是艺术家反复“抄写”李贺的诗“写”出来的。

  看这组作品令人大受感动,不单是其内容,且关键是书写的过程,从笔锋落在纸面的墨汁不正是鬼雨吗?不正是深夜里千岩万壑那般庞大的幽暗,不正是压在诗人心头的块垒?书法家虽然在抄写,可把一个个字写下来的过程中,由心及手的牵拉,笔与纸的摩擦,墨汁的蔓延,不是简单地传递一个字的意思、一个文本的信息,而是要把丰富的情绪、复杂的感受摊开给我们看。

  石川在受访中也特别强调书写的过程:“就像声音使空气振动一样,书写也是,通过与纸张的接触摩擦,笔尖会随之颤动并前进,就像千足虫的脚一样,就像这样,在纸上匍匐前进。随着笔尖的前进所产生的深度、速度、角度……这些是数之不尽的,我称之为‘笔蚀’(Taction),被笔侵蚀的意思,这种侵蚀代表一种无限、无尽、无数的可能性。”书写一方面在他看来是很简单、很快乐的事,但与此同时书写的过程由其笔触生成的画,以及传递出来的艺术家的联想和感动,又令人感知写作每一笔的力度、着墨、角度、节奏的复杂性,按石川的话说,“写一笔都是与未知的相遇”。

  石川对书法的理解也颇有意思,在他的想像当中,每一个文字都是立体的,一笔一画是在雕刻出这个字,但为什么书法经常是用黑色的墨汁呢?因为为它表现的是影子,因此也就有淡墨和浓墨来配合,打造文字的立体感。写字对他来说,确是一种视觉艺术的体验。很多中国人都是从小在米字格子纸上练习书法,讲究的除了笔画笔顺,当然还有结构和体态,但学习的方法主要还是临摹,学到了一定的文化学养,可经常忽略文字本身带来的感动。日子久了,因应个人的偏差和习性,才会从别人的手法里长出自己的风貌来。书法艺术毕竟是从心出发、从自己出发的。写作者如是,观者也不例外。要看懂石川的作品,免不了做一些功课,但更主要是去体验、去感受,把那些在一起游走的字当成是从自己笔下写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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