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斯奈德斯和洛克斯之家内景。/作者供图
一直想系统地写写尼德兰绘画。尤其在传统西方美术史的主流话语权自文艺复兴开始就被意大利和法国所主导的现状下,大多数人甚至连“尼德兰”的概念都不甚清晰,就更不要说理解其绘画艺术的重要性了。
尼德兰,是英语“Netherlands”的音译,如今作为荷兰的官方称谓。但在历史上,尼德兰是包括当下荷兰、比利时、卢森堡、部分法国及德国的地域统称。因沿海地势低洼,曾属尼德兰地区的诸国又被称为“低地国家”(The Low Countries)。不过,其绘画艺术的发展显然比其地理条件要“高端”很多。
自扬.凡.艾克改进了油画的创作“配方”开始,西方绘画艺术便在尼德兰地区绽放得一发不可收拾。《蒙娜丽莎》的“肖像模板”源于此地;风景画、静物画和风俗画的创作体裁均在此发展成熟之后扩散至整个欧洲;当代画廊和拍卖行的初始经营模式也在此萌芽。从精细的“弗兰芒原始派”(Flemish Primitives)到怪诞的希罗尼穆斯.博世,从老勃鲁盖尔家族到鲁本斯、凡.戴克师徒,从深邃的伦勃朗到静谧的维米尔,再到由传统至现代的梵.高、蒙德里安和勒内.玛格丽特……大师辈出的尼德兰地区只负责创造惊喜,从未令世人失望。
刚结束了一趟策划已久的尼德兰地区深度游,在多地的博物馆美术馆中浸淫,并去教堂欣赏祭坛画外加拜谒大师,收获颇丰且感触良多。想十馀年前初访布鲁塞尔,现五年间做足功课三赴荷兰,身临其境的体验对这块土壤所诞生出的艺术经典有了更多直观的认知。我想通过“艺象尼德兰”,将游历中与艺术相关的偶遇、见闻、启发和感悟记录下来,与朋友们分享真实无比却相对陌生的尼德兰艺术世界。
一位知名画家与一位身兼藏家的政客,比邻而居近二十载,并选择在同一座教堂长眠。去世三个多世纪后,两栋故居合二为一,以两人姓氏命名的博物馆落成。或许,这就是“神仙友谊”最好的注解吧。
八月十九日是巴洛克时期的佛兰德斯画家弗朗斯.斯奈德斯(Frans Snyders或Frans Snijders)逝世三百六十七周年。从小彼得.勃鲁盖尔的工坊出徒、是鲁本斯和老扬.勃鲁盖尔的挚友兼同行、还曾任安特卫普圣卢克行会(相当于市美协)的会长,擅画动物和狩猎题材的斯奈德斯在十七世纪安特卫普的艺术圈具有重要地位。而如今坐落于王子大街(Keizerstraat)上,于二○一八年对公众开放的“斯奈德斯和洛克斯之家”(The Snijders&Rockox House),便是他和另一位挚友、曾任市长的收藏家尼可拉斯.洛克斯(Nicolaas Rockox)两座私宅改造而成的故居博物馆。
鉴于鲁本斯故居因仍在翻修而无法参观,距其数百米之隔的斯奈德斯故居成为此行一瞥十七世纪佛兰德斯画家生活的绝佳机会。斯奈德斯和洛克斯之家是一栋典型的十七世纪尼德兰地区三层建筑。入口处以灰色大理石雕刻的繁复巴洛克式拱门装点。迈进正门,前台的左右两侧分设两个入口,门侧均有一个指示牌,正对入口的常设展部分是洛克斯的宅邸。身为政客的洛克斯曾出任过多个职位,因此在二人故居中占有更大的面积,也顺理成章成为现今馆藏长期陈列的主要构成部分。
在一层入口纪念品区背后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储藏室中的狗和牛头》:一只猎犬挣脱了铁链刚刚咬死一头牛,双爪按在血淋淋的牛头上以胜利之姿恶狠狠地望向左侧,画面最左边探出另一只狗头,仿佛对着猎物虎视眈眈。而在整面墙的右侧靠门的部分有一个小标签,上面标记着斯奈德斯的故居。身为以描摹动物和狩猎题材闻名的画家,虽然这幅标签式的油画出借自正在翻修中的鲁本斯故居,但进馆抬眼便看到此作无疑宣示着斯奈德斯曾作为“户主”的主权。不过,其故居如今主要作为临展区使用。同样活跃于十七世纪安特卫普城的“华丽静物”的创始人,画家扬.大卫兹.德.希姆(Jan Davidsz.de Heem)的静物画特展正在此进行。展览中斯奈德斯的几幅静物和狩猎真迹也穿插在内。和餐桌上那些晶莹剔透的蔬果葡萄和栩栩如生的海鲜禽类所传递出的静谧氛围所不同,斯奈德斯的狩猎场景如实反映出了自然界食物链中的弱肉强食。
特展中另一件尺寸庞大的《狩猎野猪》画中那群狗围着野猪疯狂撕咬的场面,不由得唤起了我对鲁本斯同名作的记忆。两位大师关系莫逆且合作多年,斯奈德斯从更为全面的鲁本斯身上“偷师”了戏剧性的表现手法,通过强化肢体语言和面部神态进而让观者更为印象深刻。从画中那群嗜血的猎犬和竭力挣扎却备感绝望的野猪眼神中,鲁本斯对他的影响显而易见。不过从作品的逼真及传神程度而言,不由得令我猜测可能斯奈德斯本人真的下场参与过贵族们标配的狩猎运动。
不像我曾经到访过的如伦勃朗、舒伯特、歌德等完整复原的艺术家故居,“斯奈德斯和洛克斯之家”在翻修之后并未保留二人最初的生活原貌。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所有展品均不包含常规的带有作品信息及简介的展籤,取而代之的是售票处领取一部iPad──相机镜头对准画作一扫,相关信息尽收眼底。高科技不仅提供了一种崭新的观展方式,也让每个到访者在迈进房间的一刻都不觉得像在观展,却似在串门。
故居中的一面展墙上,印着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的一句引言“博物馆必须传递出那些逝去时代的氛围,使那些展品走近我们”。翻新的故居、满屋的私藏、取消的展籤……每个细节都似乎在引导我们:“欢迎体验十七世纪安特卫普城的上流艺术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