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维港海滨。
多年前,听友人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港人不论走南闯北,回到香港的第一件事,便是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烧味饭,然后整个人都“舒服晒”。这像极了韩国电影《小森林》中的桥段,在外闯荡多年的女主角,以桌子上热腾腾的辣白菜汤与米饭,解答了回到家乡的原因:“肚子饿”。
让他们牵挂的,显然不止是刻在心底的味道,更多的是那热腾腾给予的温暖,是熟悉的记忆带来的慰借,是此心安处是吾家,即便粗茶淡饭,也照样吃得甘之如饴。人们常说,家是情感的归宿,是心灵的港湾,在我看来,家更是力量的源泉,就像我的三位港人朋友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他们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全部融入到对家的眷恋之中。
最年长的王先生纵横商海三十馀载,笑称自己很早便是大湾区人。他身上特有的书卷气,与成长的经历密不可分。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他,从小就读名校,高中毕业后更远赴欧洲求学。但与很多同龄人选择留在当地发展不同,他在大学毕业后,毅然返回香港工作。促成他下此决心有两大原因:一是受够了西方白人骨子里莫名的种族优越感。二是他认为自己的黄皮肤、黑眼睛使其难获重用,所学无用武之地。用他的话说,虽然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却找不到归属感,回家才觉得踏实。
回到香港后,王先生任职于几家国际贸易公司,积累了不少从商经验,也为他日后在内地投资办厂打下基础。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在家人的鼎力支持下,他加入内地招商引资大潮,筹资在祖籍地广东创办了一家服装制造厂,高峰时聘用员工近千人,产品主要出口欧洲。随着近年国家推动产业转型升级,特别是淘汰高污染、高耗能企业,转向建立高科技产业,王先生响应政策号召,关闭了服装厂,创办了新能源配套的电子元件工厂,而他的儿子作为下一代,也逐渐从他手中接棒,成为大湾区建设的生力军。他曾感慨:自己建厂一路走来,就是国家发展的缩影,很庆幸能见证一个属于中国人的大时代。
人到中年的姚女士则是二十多年前嫁到香港的福建新娘,如今已完全融入了本地,这里所说的融入,不仅指她在语言、文化及衣食住行等生活习惯上,尤其包括她不服输的打拼精神。一方面,她本来只有小学文化,最初要靠打小时工帮补家计,但她并未安于现状,而是抽时间、交学费补习中英文。她身边的很多人不能理解,但她的想法很质朴:香港是国际化大都市,到哪工作都离不开中英文,更何况要找到赚钱更多的工作,必须增值自己。
另一方面,她的丈夫不幸病逝,留下一双未成年的子女。曾经有人劝她把孩子送回福建老家寄养,但她不为所动,让婆婆平时帮忙照看小孩,自己出外连打两三份工,由于做饭的手艺好,还在餐厅兼职当厨师,最终因工作尽职尽责、管理有方,获老板提升为餐厅经理,此前她补习的中英文也派上了用场,应了“机会留给有准备之人”的老话。现在姚女士拥有合伙经营的茶餐厅,子女也学业理想,生活其乐融融。
值得一提的是青春洋溢的陈小姐,她虽出身基层家庭,住公屋,上大学靠申请政府贷款,但始终勤勉上进,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顺利进入一家知名跨国企业工作。几年后,手头有了一些积蓄,便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出国闯荡,多见世面,先是申请了海外工作假期计划,一年之后又继续攻读硕士学位。让很多人想不到的是,在几年前香港最动荡和喧嚣的时候,她悄然返回香港,加入了本港艺术发展和推广工作,近年香港举办的多场大型艺术展,她都有份参与。对于当初的决定,她只说了一句:香港是我家,这里更适合我。
的确如此,有时候简单的一句话,往往一语胜千言。如同我这几位朋友的人生经历,并不轰轰烈烈,甚至听起来似曾相识,可谓万千香港故事的沧海一粟,却是无数港人的真实写照,他们汇聚香江,生活于此,并深爱着这片土地,平凡而伟大。
正如香港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样子,对张爱玲是:“那酽酽的,滟滟的海涛”,还有“把窗帘都染蓝了”的那片海水。对刘以鬯是:“夜香港的街景,比明信片上的彩色照更美。”对余光中是:“被香港的红尘吹翳了眼睛。”对蔡澜是:“香港人忙着把时间储蓄起来,灵活运用,赠送给远方来访的人。”对谙熟东方文化的扶霞.邓洛普是:“早就习惯了每天在不同文化之间游刃有余。”
于我而言,上述三位朋友便是我心中香港的样子,它不光是饮早茶和看跑马,抢包山和赛龙舟,叮叮车和双层巴,更是《海阔天空》中的“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狮子山下》中的“同处海角天边,携手踏平崎岖”,《风继续吹》中的“过去多少快乐记忆,何妨与你一起去追”,是乐观,是包容,是勤奋,是好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