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西教堂的伦勃朗纪念牌。\作者供图
一六六九年十月四日,中年丧偶、晚年丧子的伦勃朗在阿姆斯特丹潦倒而逝。由于社会地位一落千丈且无近亲家属料理后事,他的葬礼按照穷人的简陋规制进行,之后安葬在西教堂(Westerkerk)的无名墓地中。所谓“无名墓地”,就是供租用的没有雕刻名字的墓地,下葬后数年或十几年后被“刨坟掘墓”,也就是尸骨会被翻出来为别人腾位。一代宗师如伦勃朗,最终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不由得令人唏嘘。
第三次到访“郁金香之都”,除了几个必看的博物馆和美术馆之外,想着一定要抽空去西教堂找找伦勃朗的纪念碑。眼看到达目的地,发现钟楼外搭着脚手架裹得严严实实,应是在翻修。但来都来了,总要去碰碰运气。下了车往教堂门口走,眼前明晃晃的彩虹旗再次提醒我阿姆斯特丹正在举行LGBTQ的“骄傲周”(Pride Week)。去年也是六月底我在维也纳看展,就撞上了“骄傲周”的周日庆典大游行。当时我人在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内沉浸式赏画,耳畔突然响起“咚咚咚……”的音乐声,砸得脚下的木地板都在微颤。到窗边一探究竟,才发现博物馆外的玛丽亚.特蕾莎广场和环城大道被围得水洩不通,DJ站在彩虹色的大巴车顶正在引领这场狂欢。那是我第一次亲历这场“大趴”,也算是开了眼界。哪料想事隔一年,当我在阿姆斯特丹的荷兰国立博物馆、伦勃朗故居博物馆和大街小巷都看到悬挂的彩虹旗时,便意识到这轮“盛典”又被我赶上了。出乎意料的是,连教堂都未能“幸免”。
到了西教堂位于钟楼下的正门口,一位美女站在入口处迎接,跟我们解释说教堂今天因为有“骄傲周”的包场庆祝活动所以不对外开放,除非你是来参加活动的。我一看,此行算是落空了只能下次专程再来了。正要转身离开,我那机智的女友马上接话称我们就是来参加活动的,对方便微笑着让我们进去了。于是,和主题完全不匹配的我俩便顺利混进了教堂。西教堂内部是荷兰新教一贯的简约质朴风,没有任何华丽浮夸的修饰点缀,浅灰白的教堂内饰让本就安宁肃穆的氛围更多了圣洁的气息。室内最精美的应算是坐落在管风琴下方巴洛克风格的柯林斯柱头浮雕了,管风琴两侧绘有各类乐器的静物屏风更是影射出静物画是“荷兰黄金时代”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过,一进教堂便看到尽头醒目的彩虹旗,在洁白的环境中甚是夺目,也再次提醒我俩本不属于这场合,趁着他们的集会活动刚刚开始人还寥寥无几,先抓紧找伦勃朗吧。
在迅速环顾四周之后,发现只有左侧墙面的柱子上有一个白色大理石徽盾被自下而上的射灯所点亮,盲猜就是它了。凑到近处仔细端详,果然是为曾在此长眠的伦勃朗所特别设立的纪念牌。在他诞辰三百周年之际的一九○六年,这块纪念牌被安置在此以示对大师的敬意。一说其子泰特斯就埋在附近,也有传闻说伦勃朗本人曾经就安息于北墙区域。无论如何,如今这个纪念牌的功能就相当于衣冠塚了。一盏泛着橙色光芒的射灯仿佛在提醒着世人:曾几何时,阿姆斯特丹最富盛名的画家、“荷兰黄金时代”最伟大的艺术符号在此长眠。
随着活动参与者陆续到来,我俩和伦勃朗纪念牌合影之后匆匆离开了。上车之后,刚才短短十几分钟的经历让我倍感玄幻。首先,为经历过从巅峰到谷底最终落得尸骨无存的一代宗师而扼腕叹息。其次,这座曾经埋着荷兰史上最伟大画家的新教教堂,竟然为LGBTQ的“骄傲周”举办包场庆祝活动,这种传统观念上的巨大反差让我切身体会到了阿姆斯特丹缘何被誉为全世界最自由的城市。如此看来,满大街的大麻烟味反倒再正常不过了。此刻不由得想起了五年前为了伦勃朗逝世三百五十周年大展,初到阿姆斯特丹时出租车司机对我说的那句话“你是唯一一个来看画展的。”或许,我的观念也该和离地三尺之下的伦勃朗一同与时俱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