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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玉言/细碎的故乡\小 杳

2024-10-30 05:02:16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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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江南古城。\作者供图

  司机送我到家门口桥头时,说了句“原来也是古镇”。准确讲,应该是古城的残留。在这座两千多年的古城中,这样的“残留”历史片区,目前只剩三块。

  我留司机吃午饭再返上海。母亲说家对面台门新开了餐馆。点了五个菜,显然是多了,有的端上来直接打包,后面母女俩吃了两顿。

  随同这餐馆,台门周边变化不小。沿河廊簷下,摆了一排茶座,我们常拍照的转角垂柳处,搞了一只小船作河上茶座,衬着假荷花。王衙弄假山弄老街坊的台门改造成了酒店;西小路民房有几家搬走了,被租客开了汉服店。上大路也整修好了,开了不少店舖,cafe吧茶楼黄酒馆,还有川菜馆日料馆。一直到解放路路口,再从兴文桥折返,老楼老桥老河老台门搞了很多炫炫的灯光秀,古朴安静的老城区变得商业味极浓……寻常人家的市井,已经变成用来观赏的景观。当年父亲常常走到兴文桥买菜,如今天上的父亲目之所及,会不会迷路呢?

  白天,一拨一拨游客在台门前的桥上拍照,女孩子穿着汉服,河边弄堂人声喧闹。在厨房做饭时,窗外飘来不同口音;在门口晾衣服时,路过的游人打听“某某故里往哪走”;在河埠头洗拖把时,岸边传来游客手机的导航语音“前方五十米左转”……

  我这才意识到,这片残留的老城已经成为景区了,老屋也成为景区中最后的枕河人家了。弄堂深处“小心火烛”的古朴锣声已经永远留在记忆里了。

  倒是扫共享单车容易了,我只要想上街,老屋墙根、厨房窗下、对面桥头……都可找到游客停放的单车。我骑着小黄车小蓝车,咣噹咣噹在马弄那边老弄堂弯来弯去,然后拐到大马路上;从解放路胜利路回来时,再咣噹咣噹从西小路石板街颠簸,扶车走过谢公桥──这座两千多年的古老石桥连接着两岸烟火人间,走过了无数文人墨客达官贵人和引车卖浆的平民百姓,如今我推着带有蓝牙定位的小黄车,车走坡道,我走台阶,旧时王谢堂燕,寻常百姓人家,一时有穿越之感。

  母亲说二十五号院明年也要征用了,老街坊们更希望拿到一笔搬迁款,一再要求搬出。我们后窗的儿兰家等几户是私房,自然不愿搬。有天一大早,我还在阁楼上睡觉,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母亲告诉我,租住民宿的房客说,你们干嘛不肯搬出这老房子啊,又旧又破的!惹得街坊们一阵愤怒,同租客吵了起来。老屋已然不仅仅是房屋,青瓦木簷看了一代又一代,都是家传故情,连瓦缝间的茅草都是宠物。

  街坊说新餐馆的竹林鸡好吃,母亲一大早到对面告诉店家做。十一点,店家按时端来一个大砂锅,一只完整的鸡卧在锅里,肉香酱香酒香扑鼻,果然不错。我与母亲商量送儿兰分享,多年来,老街坊对母亲很是照顾。端着砂锅到儿兰家,分了半只鸡加汤汁。剩下半只当作母女俩的午饭,正要刷锅,店家来取砂锅,坚决不让我刷。店家落在老台门门口,也成了好街坊。母亲将来的一日三餐有着落了。

  母亲发现空调外机排水管不见了,我约厂家来维修,维修工一次次打电话确认位置,终于中午赶到,街坊们在旁边看着,帮忙递工具,提醒把新管子搭高一点,省得被路人手閒拉断。母亲又说洗衣机上水水流很慢,我拧开水管刷刷滤网,居然就好了。两台电视机相继突然没信号,我把sim卡取出来擦擦,又好了……我笑淨是“小破事”。母亲说这些“小破事”,对于我就是麻烦事、大事呢。

  带回两本书,母亲很快看完了。过去母亲常常骑车去图书馆借书,每月能看二十几本。如今连走出弄堂都很辛苦了。天井里的花,成了母亲的陪伴。今年夏末,假装了几年树样的洛神花忽然开花,街坊们纷纷过来看新奇。母亲送给二十五号院李老太一盆洛神花,隔天李老太送母亲两个萝卜。儿兰送了块冬瓜。

  母亲问我要不要带杜鹃花回京,我说要。母亲将一株结满花苞的杜鹃连土装好,我手提着杜鹃花乘高铁,六个多小时供在茶桌上小心照拂……

  两天细雨后,临走前雨过天晴。叫街坊帮忙拍照,母亲特意系了条丝巾,母女俩都拍得很好,景区又迴归我们自己的家门口。午饭时,母亲坚决不让我动手,自己去做米饭、热表姨送来的菜。这是八旬老母亲能为女儿做到的最后一点庇护了。

  站在月台上,深秋的长风从四面吹来,想起这,我在一众候车的人面前,泪流满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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