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荷兰静物画家阿德里安.库尔特(Adriaen Coorte)绘制的《有白芦笋的静物》。\作者供图
在尼德兰地区逛博物馆和美术馆,静物画(Still-life)绝对是重头戏。事实上,静物这一画种最初的名称就是荷兰语(Stilleven),英文是从此单词转变而成。无论是虚空画(Vanitas)还是华丽静物(Pronkstilleven),甚至早餐桌(Ontbijtgens)和宴会桌(Banketjes)都是十七世纪静物题材在这一地区的独有特色。然而,在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中目不暇给的静物画中,一捆晶莹剔透的白芦笋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幅由十七世纪荷兰静物画家阿德里安.库尔特(Adriaen Coorte)绘制的《有白芦笋的静物》,在国立博物馆收藏的二百三十馀幅静物画中并不算是最重量级的作品。毕竟馆藏不容错过的精华大都集中陈列在悬挂着伦勃朗《夜巡》和三幅维米尔的“荣耀大厅”中,而这幅以明暗对照法(Chiaroscuro)绘制的静物却静静地悬挂在大厅外的侧廊展厅中。若是走马观花地到此一游,肯定就直接过错了。哪怕我近五年三访国立馆,也只有这次真正关注到了这幅静静挂在角落中的蔬菜静物。这也是为什么博物馆美术馆要反复逛,因为随着知识和阅历的增长,每次到访都能有全新的领悟。不单名作常看常新,还能不断偶遇意外之喜。
在欧洲,有两种应季的白色食材最为珍贵。一个是每年十至十二月收获的白松露,另一个就是每年四至六月时令的白芦笋。因其野生的稀缺性、不能见光导致种植成本高且营养价值丰富,白芦笋被誉为“蔬菜白金”。尽管在十七世纪的尼德兰地区,白芦笋同样是极为稀有的食材,但在当时的静物画中却很少出镜。想来也可以理解,毕竟呈现骷髅、时钟、漏斗和枯枝败叶的虚空画蕴含转瞬即逝的哲学生死观;餐桌上满眼的饕餮盛宴展现着人们的丰衣足食;而满屏金银器皿、鹦鹉螺杯、波斯地毯和明青花瓷的华丽静物则是为了炫富──画中出现的贵重物品多源自进口,或是稀有原材料经人为设计加工后完成的工艺品。相比之下,纯天然的白芦笋虽珍贵,却显得朴素了些。
站在画前反复端详这幅细致入微的静物画,只能用拍案叫绝来形容。在几乎纯黑色的背景下,有裂纹的石桌边缘摆着一捆白芦笋,加在一根横躺的“独苗”之上形成一个倾斜角。画中蔬菜露出边缘的部分无疑是画家企图展示错视(Trompe l'oeil)技法的炫技之举,石桌边缘则落有画家签名和年份。画作最精彩的部分,除了一束高光下的白芦笋所散发出那种嫩出水的“晶莹剔透感”,画家更是将每根蔬菜细小的纤维组织都勾勒了下来。肉眼可见的纤毫毕现,在突出了食材新鲜程度的同时,更显得这捆“蔬菜白金”秀色可餐。作品完成于一六九七年,此时的“荷兰黄金时代”已经接近尾声,但库尔特这幅精妙绝伦的白芦笋相当于给这一静物画种百花齐放的卓越时代划上了完美的句点。
尽管这幅二十五厘米乘二十厘米的静物小品在与当时流行的静物画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但这幅《有白芦笋的静物》实则包含了十七世纪尼德兰艺术的多重元素。首先,伦勃朗的高徒赫里特.道(Gerrit Dou)因擅长细致入微的小尺幅作品在当时成为了“精细画家”(Fijnschilders)群体的发起者,这类近似于我国工笔画、力图等比真实还原自然的精细微型画作成为了一种潮流,擅长小尺幅私密静物画的库尔特显然受这一创作风潮影响。其次,尽管画家有种赋予简约场景优雅与诗意的能力,但画中的主角──白芦笋上细微的纹理也预示着其新鲜周期其实很短,也蕴含了一部分虚空画中生命脆弱的含义。最后,尽管此作不符合华丽静物的标配元素,但画家在高光下给予白芦笋这一稀缺食材的特写,却也有种尼德兰人民试图炫耀其锦衣玉食生活的嘚瑟感。
生于荷兰共和国泽兰省(Zeeland)米德尔堡(Middelburg)小镇的库尔特,其出生日期并无精确记录。有关他的生平资料也极少,而当他去世后,也像维米尔一样沉寂了数个世纪。仔细一想,这幅暗色背景下的《有白芦笋的静物》,从光影到静谧的氛围感,甚至那种无瑕的通透感,竟像极了维米尔的“北方蒙娜丽莎”《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当静物被赋予了鲜活生命般的呼吸感,才真正兑现了“静止生命”的哲学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