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雨水节气将至。此刻进山大好,最好是山坳,周遭的草木萌发,山泉潺潺,已经有早春的茶零星地被茶农炒出来了,尝个鲜,山势奇高,山坳极低,人在山坳里,如沧海一粟,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全身心浸润于春天的气场里。
这一次,我到了安徽三大高峰之一牯牛降旁边的山坳里,夜晚住进民宿,一片静谧,没有虫鸣鸟语,只看到山坳上方那片天幕,星斗挤眉弄眼地在和这方天地调情。山泉水哗然,看我们住进来,民宿主人送来一桶山泉水,上面用红纸条和瘦金体写着“春水”二字,很有格调,春水繁兮发丹华,这是曹丕的句子,令人浮想联翩。民宿主人说,用这里的山泉煮水烹茶,能发茶之幽香,我决定试一试,未煮之前,尝了一小勺凉水,已是清冽甘甜。迫不及待开煮,顺道打开了民宿主人送来的麻布袋装着的霄坑茶。
霄坑茶细且匀溜,几乎接近信阳毛尖,绒毛感不那么足,算是茶芽较为洁淨的那类。单看茶芽,发出隐隐的墨绿色,这种茶生在荒山乱石之间的茶园,死在炒茶人的茶锅,又在沸水中重生。水开了,稍稍放凉一下,投茶于杯中,稍稍一润,继而加满杯子,一股茶香飘散到满屋子都是,感觉茶香乘坐着山泉水的马车飞奔到满室皆是。山泉水的确是好水,丝滑轻盈,在舌尖上舞。茶的回甘很好,我吃了两道,不忍再吃,留一些余韵给明朝。
推门看山,黑越越的,像是巨人俯身来看这座山坳,山岸云窗暖,此刻倒也无云,若有别的白,就是山泉水挂在山腰。空气真是清幽,鼻孔里、肌肤上,甚至是髮梢全部被周遭的空气浸润,把我整个人洗了一遍,那叫一个透彻。
尽管已经初春,山坳的夜依然静且冷,披衣前行,到园子里,有小池,池上有桥,桥下水中锦鲤数尾,正在畅快地游。一个人在园子里蹓跶,真是适合沉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抬头看天,星斗已经杳无影踪,天上竟然闪过三两道闪电,这是要落雨。我赶紧掖紧了衣服,回屋去。
雨点几乎是跟着我的脚步落下来的,我并不打算睡,推开窗,听一听这山坳的雨声。雨落在屋顶上,叮叮啪啪;落在渐渐翻绿的草木上,噌楞噌楞地穿过;落在更远的山泉上,隐隐地被哗然的山泉吃去一般,泥牛入海。
草木还不甚繁盛,雨水穿过草木砸在地上,泛起一阵土腥味。山中的土腥味和平原不同,山间的土腥味有青苔气。记得有一种茶也有这种青苔气,在云南喝过一次,什么名字忘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甚为去油解腻。
我能感知到这场春雨湿漉漉地让整片丛林一洗,后山的竹园里该有响动,春雨淋得那片土地痒痒的,竹根在痒里频繁伸着懒腰,明天该有不少“愣头青”拱出来。
雨生百谷,春雨主生发,雨落山中,诸多新鲜感在萌发,春水在山间涌动。在这样的雨声里睡去,梦里,遇见了十万头母鹿在山间奔走,鹿有灵,鹿过之处,皆有春信。
次日醒来,晴好,揣摩着昨夜之梦,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母鹿入梦呢?也许,每一滴春雨都化成了一头母鹿。你听过母鹿的叫声吗?清脆、响亮,像极了昨夜的嘈嘈切切的雨声。
林深时见鹿,春深时见雨,在春天的深林中,十万头母鹿在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