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过年吃饺子,是中国北方的习俗。\资料图片
一个人活了多少岁,就过多少回年,过年应该是人生记忆中最深刻的,就像年轮刻在树干上。三千年来,回忆过年,总提及王安石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我们这批插过队的知青,已然“坐七望八”杏花落满头了,过的第一个印象深刻的“肥年”是一九五八年。那一年用老一辈人的话说,真是人人喜悦,人人奋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我正在小学读书,学校实行“半读制”,只上半天课,剩下半天跟着大人们哄麻雀,打苍蝇,砸矿石,拣焦炭。就在人人都热火朝天,意气风发时刻,春节快到了。
难忘的除夕夜。全体职工也包括老人孩子都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不是什么敲夜鐘辞旧岁,而是那三座并排而立的小高炉要流出新年的第一炉钢水。鲜红鲜红的钢水终于喷薄而出,激起无数的钢花在夜空中奔放,人们欢呼跳跃,尽情欢畅。敲锣打鼓举着事先写好的喜报,报喜的队伍在爆竹声中出发了。另一项令人难忘的节目就是集体吃饺子,随便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都是用脸盆从大食堂端上来的,直接端到炼钢工地上。人们围成一个圈,欢天喜地过大年,都吃得几乎站不起来,都乐得脸上笑开花。又给我们小孩端上来一盆盆煮熟的大棒骨,啃骨头过年,体现的就是要有敢啃硬骨头的精神,吃得每一个人嘴角流油。大人孩子都真心实意地期盼永远过这样的年。
中国传统上过大年,核心内容就是吃年饭,大吃大喝,过年团聚、团拜,最后还要归结到济济一堂,大团圆,按辈分年龄排餐桌,排座次,过年重头戏就是大鱼大肉,把能摆上桌的都摆上,把最好吃的都上桌,讲究桌上摆满,要上三层,然后才是斟酒、敬酒、喝酒。那就是过了一个“肥年”,幸福年。讲究“初一饺子初二麵,初三盒子团团转,初四烙饼炒鸡蛋。”全说吃,杀一头猪宰一头羊,从除夕吃到正月十五。
从一九五八年算起,没有三两年就是节粮度荒的三年自然灾害,离我们都期盼中的“幸福年”似乎越来越远了。一九六一年是北京市民供应最紧张的一年。过年的饺子也不得不越包越秀气,似乎在验证《红楼梦》中贾宝玉、林黛玉吃过的小饺子,既使是那样也要数个,家里的男孩子十四个,女孩子十二个,多一个都没有。按购货本买回来的年货全部平均分给每个孩子。每个孩子都瞪大眼睛看着,瓜子、花生、糖块,甚至数着数分,使我想起高尔基在《我的大学》中写的分茶叶的故事,谁也绝对不能多,谁也绝对不能少,绝对平均主义。倒是父亲带回来两块“人造肉”多少让我们解了点馋,因为这个名字,让我记了一辈子,“人造肉”其实就是类似肉皮冻的一块淀粉坨,但多少能让我们解解馋。那个充满渴望的春节,是在我金色童年中过得最“瘦”的一个年。
我到山西定襄农村插队的第二年,过了一次“战地春节”。那年临到春节了,插队的北京知识青年春节不回北京,就地过年。当时的春节主要是大年初一要出工上地干活,人人都像过大年,高高兴兴。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农业学大寨兴修水利的工地。平田整地,修高灌渠,四周先插满了红旗,立上标语和语录牌,再一看,气氛就截然不同了。就我们村来说,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大年初一学大寨。
那年许多知识青年都没有吃上过年的饺子,没有吃上那不大的小扁食,因为我们队分的麦子太少,一年分十几斤,早就吃光了,就等着回北京过年了,谁能想到还要过一个这样的春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