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刚有春雷过境,今早有了春雪降临。以上诸象,都是春日里常有。
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春雪更宜赏,雪下的内容不再是干枯与焦褐,而是嫩嫩的一团绿,尖尖的一点青嫩,或是一簇簇的红色花苞,白与红、青、绿诸色相撞,自然是鲜明好看。
家有初中生,天色未明,五点多,我起来给女儿做早餐,做的是蒸蛋。打蛋之际,听见楼下的鸟鸣啁啾,到底是春日了,即便是落了厚厚的雪,也禁不住鸟鸣的清亮。正在犹豫是笼中鸟还是野鸟之际,扑棱棱,窗台上落了一只黄雀(就着灯光、隔着窗纱看,应该是黄雀)。牠啄了窗台上那层晶莹剔透的一抔雪,左观右看,继而振翅飞走,翅膀扇起来的小型气流,有点凉,却也称得上吹面不寒。
按理说,此季的鸟,应该是噙着一缕缕东风的。鸟噙风,翅羽和胸腔里的空气满了,身轻如燕,自然振翅高飞。清晨,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风裹着雪,横着飞,天地之间颗粒度越来越大,像是少年时,家中黑白电视机的停台后的雪花满屏。这样比较,似乎对雪花不公,应该是停台的电视画面,像极了此刻的雪才是。
──如果雪会喊冤的话,如果雪有意见的话。
话又说回来,雪若真有思想,一定会埋怨天公对它的迟到,它本应属于上一个季节,此季的到来,令花鸟鱼虫猝不及防,它是晚归的旅人,归家后,等待他的人早已满头雪白。年华不再,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好在终于等到了,了却平生夙愿,迟到总比不到好。
在大雪中,宜于读古。最好是读乱世,乱世人如草芥,英雄似鹅毛,浮生如飘萍。被誉为中国第一首完整的咏雪诗的是《雪赞》,作者是东晋羊孚,诗云:“资清以化,乘气以霏。遇象能鲜,即洁成晖。”后两句有大气象,有否极泰来之韵,亦有逢凶化吉之兆,雪成了十足的祥瑞。
无边落雪萧萧下,春日的雪好比春日的飞鸟。雪是白色的,鸟儿们的羽毛则绚丽如春花。有一种鸟,被誉为“鸟中仙子”,名为白鷴,从上帝的视角看白鷴,几乎是雪白一团,在深林中振翅一跃,似仙子下凡。我想,若是雪片足够大,大如白鷴,那春雪一落,满世界都是仙气飘飘了。
很多懂行的老辈人都说,春日里,鸟雀的喉头是燥的,幸亏有了春溪、春草、春风、春雪,这些都是可以让鸟雀喉头一展的事物,故,鸟噙着一抔雪,以解口唇之燥,日后的叫声才能鲜活动听。
若论冬雪、春雪对于鸟的分别,我想,冬雪之下,鸟儿们是忙于生计;而春雪翩然,满世界生机盎然,鸟雀们再也不必因过冬的食粮而惴惴不安,此刻的牠们是欢欣鼓舞的,雪是牠们的佳酿,是打开新的季节潘多拉盒子的密码,是一种活泉,来让牠们引渡一段段鸟鸣的诗章。
向来喜欢王维的一个句子: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我想,这句话反过来也似乎同样适用:草荣鹰眼疾,雪盛马蹄轻。当然,这要用来形容春雪。春雪肥美、草木繁盛,鸟雀眼神凌厉如闪电,噙着一口雪化水饮下,鸟鸣如响箭,这盎然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