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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谈(澳门篇)/《胡笳十八拍》的百年\穆欣欣

2025-03-31 05:02:08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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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京剧《文姬归汉》剧照。

  见过京剧大师程砚秋有一张拍摄于澳门的照片。但大师何时为何而来澳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得要领。近来忽有所悟,那大概是程砚秋一九二六年去香港演出,顺道来过一次澳门?

  梅兰芳曾于一九二二年十月应香港太平戏院邀请,在港演出三十天,让香港人看到了京剧并爱上京剧。正因如此,一九二三年初太平戏院辗转联络罗瘿公,商洽邀请程砚秋赴港演出。就商业性而言,太平戏院是趁梅兰芳在港掀起的京剧热未退,再邀请程砚秋,票房上会获得更大收益。据说,此次罗瘿公很快就应下邀约之事,只是赴港具体演出时间未定。在程砚秋看来,为了做更充分的准备,应带更多新戏赴港演出。然而,当他认为新戏足够赴港演出之时,罗瘿公病逝了,赴港演出计划搁置,直到一九二六年。

  罗瘿公之于程砚秋,有知遇之恩。没有罗瘿公,就没有程砚秋。

  一九二四年,罗瘿公的病逝对程砚秋打击极大,甚至不少人以看笑话的心态看待没有罗瘿公辅佐的程砚秋如何走下去。之前得罗瘿公引介,程砚秋的艺术道路转入由金仲荪为其编剧的另一阶段。由金仲荪接过罗瘿公未完成的《碧玉簪》为开端,至十二月《碧玉簪》首演,大家没有想到程砚秋再次一鸣惊人。置死地而后生,程砚秋迅速从逆境中突围,独立创腔、排演,自《碧玉簪》始。第二年,即一九二五年十二月,程砚秋推出新戏《文姬归汉》,又是令人耳目一新。

  香港在一九二五年经历了省港大罢工──广东、香港工人为声援上海的反帝斗争的联合罢工,省港之间交通断绝,对香港实行封锁,香港大部分工厂停工、商店关门、供应困难、物价飞涨,一片萧条乱象。一九二六年程砚秋赴港,邀约方太平戏院也想借此刺激香港经济复苏,给香港市民带来艺术的慰借。

  程砚秋在港演出共二十出剧目,罗瘿公编剧的有九齣,金仲荪编剧的有两齣,其余九齣为旧戏。戏码计有:《玉狮坠》《青双剑》《沈云英》《聂隐娘》《龙凤呈祥》《红拂传》《琵琶缘》《奇双会》《四郎探母》《虹霓关》《鸳鸯塚》《花舫缘》《碧玉簪》《玉镜台》《文姬归汉》《梅龙镇》《孔雀屏》《情海鸳鸯》《红鬃烈马》《打渔杀家》。赴港演出缘起牵头联系的是罗瘿公,从演出剧目看得出程砚秋有意以此纪念恩师。

  所带剧目中,以《红拂传》和《文姬归汉》最受欢迎。而港人对于《文姬归汉》的评价又比《红拂传》为高:

  “此剧係从北漠荒寒之地归来,扮演者须狐皮冠服,当此盛暑时候,戴狐皮冠,披狐皮氅,即今安座,已汗流浃背,苦不能言,何况尚有种种动作,又叠连三大段唱词。而是夕程郎竟能好整以暇,从容不迫,悲凉悽楚,哀婉动人,咬字运腔,入弦中节,自始至终,气充词沛,真神乎技矣。”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戏曲演员练功要在最冷和最热的天气下进行,才能收效,才能保证在舞台上应付自如。这种传统的练功法一直延续到今天。程砚秋以学戏历程苦、苦练功出名,也是他在即使盛夏高温,能从容不迫,神完气足在台上演戏的原因。有一点要特别说明,南国的盛夏是潮湿加上炎热,双倍煎熬,北方来客尤为不惯,更何况程大师是在香港的盛夏演出,体现出双倍不易。

  此剧属于难度系数最高的程剧,全剧六大核心唱段,一唱到底;演来身累心累。据说当年程先生轻易不贴演此戏,一旦演出,票价必然翻倍。评论中所指“叠连三大段唱词”,乃归汉路上所唱的西皮慢板“整归鞭”、二黄慢板“身归国兮”以及反二黄慢板祭王昭君“见坟台”唱段,极考功力,是程大师平日喜欢用来吊嗓的唱段。

  “馆驿”一场,是归汉途中的停顿,人马俱乏。剧情延续前场生离的悲情,馆驿内梦中惊醒,思念儿女,蔡文姬写下传世的《胡笳十八拍》,为她自己的悲苦找到了出口。

  一九二五年程砚秋始创用京剧吟唱《胡笳十八拍》的形式,到今年整整一百年。

  “身归国兮儿莫知随,心悬悬兮长如饑。

  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有愁苦兮不暂移。

  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

  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二十年前听这段唱段,蔡文姬的愁苦从此如影随形,四时万物的盛衰有变化,但她的愁苦一刻都不能移去。二十年后再听,“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两句,忽觉惊心动魄。要有多想念,才能梦中见;而今生只能在梦中相见,再无后会之期。形容生离死别,戏曲里一般的表达是“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或“除非是大梦一场”。相同的情感,才女文姬说出来,便是山高地阔。梦中相见,执手相看,亦喜亦悲。这醒来之后的心痛啊,是无止无休的。

  一百年前的程大师,每推出新戏,总有令人期待令人惊喜之处。京剧唱词多是“七字句”或“十字句”形式。《文姬归汉》中不但《胡笳十八拍》首次以京剧形式吟唱之外,整个唱段有八字为一句、七字为一句、十字为一句,跳跃变化。再对比一九四○年代《锁麟囊》中经典的“三字句”:“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可见突破自我的创新精神一直贯穿着程先生的艺术人生。

  《胡笳十八拍》唱腔是“二黄”,多用于悲苦的情绪。即使不知唱词,也能从音乐中聆听出最基本的情感表达。整段唱没有一句高腔。可以想见,程大师在台上唱来,座中听众应是鸦雀无声,台上台下一同沉浸在蔡文姬的悲苦之中。这是高级,不卖弄,更不需要观众一句一个叫好声的热络。今天听来,离愁和思念的表达依然入骨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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