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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玉言/记住这个春天\小 杳

2025-04-02 05:02:51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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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北京三月的繁花。\作者供图

  三月最后一个周三,母亲做手术,安排在第一台。早晨六点十分起床,简单收拾简单用餐,六点半出发。家里距离医院并不远,地铁三站而已,开车则遇早高峰,时间没谱。好不容易捱过崇文门,车停路边,我和姐姐下车狂跑,气喘吁吁赶在七点前进病房,就为给母亲一些安慰鼓劲。母亲神情比前些天轻松很多,看来是接受了手术并有了期待。我握握母亲的手,温热的。

  七点二十分,手术室来接母亲,我们跟着穿过长而曲折的走廊到手术室。手术室外等候区的人从只有我们家三人到坐满人,陆续有医生出来叫家属,我暗暗祈祷不要有医生叫我们。九点四十分,听到叫母亲名字,抬头见刘主任在手术室门口,我和姐姐走过去。刘主任一边给我们展示手机上的图像,一边说,看来不仅肿瘤在原发部位,也有一部分侵犯到周边器官。如果切除扩大范围,老人身体肯定承受不住,原切除方案不得不改用药物治疗了。现在外科所能做的,就是把之前没切干净的部分再尽量电切,此外扫扫淋巴。

  只能这样了。

  我和姐姐快速商量一下,分别给妹妹、表舅、表姨打电话,告诉实情,并叮嘱他们对妈妈统一口径,其他人就不说了。坐下来,我和姐姐默默无语,眼泪也默默从口罩后面流下来,默默蒸发又默默洇湿面颊……麻醉师再出来,交代还需要多观察一会儿……十二点十分,妈妈被推出手术室,我们轮流守着妈妈,等待全麻的效力过去。

  六小时后,母亲恢复清醒,问:“切了吗?怎么什么都没挂?”姐姐说,刘主任手术时发现没那么严重,就把之前手术没切干净的清了清,后续用药辅助治疗。姐姐说:不用切除了,也不用挂尿袋了。这不挺好的嘛!妈妈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我们也冲母亲笑。但泪水却一滴一滴流往心里……

  我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新的残酷。凌晨无眠,听着毕飞宇小说《平原》遥远的故事,脑子却想着母亲,把母亲生病和治疗过程复盘,枝枝蔓蔓在脑子里一点点点亮,像一棵光影的树,慢慢亮起,闭着的眼睛很热,然后变成两汪热热的泉水……

  走在CBD光鲜的楼群间,这个城市依然忙碌喧嚣,但似乎都与我无关。我像是一个人独自走在森林里,在寻找母亲。过往工作生活中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此时都化作一棵棵树,无声静默,在身边,又熟悉又遥远,似乎也与我无关。这个庞然的森林里,只有我,只想做一件事──找妈妈。

  偶然发现一家书店,走进去,在一排排书架、一个个书摊前徘徊,熟悉的老书、陌生的新书,整整齐齐叠摆着。书店里循环播放着一首钢琴曲,古典曲风,节奏欢快,应该是小步舞曲,似一条活泼的生命在大地的原野上跳跃。翻看陈冲的《猫鱼》,勾起久远的童年记忆……站在书架前,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我觉得心情平服些了。

  想随意走走,走哪里算哪里,再坐地铁回家。凭感觉一会儿往西走一会儿往南走,看到了街边一片明黄的郁金香,几株粉嘟嘟的榆叶梅,几株淡紫色的丁香,一走走到了长安街上。三月底的风有些料峭,阳光还好。阳光照在后背、腿上,暖暖的。心底却有一股悄悄的悲伤涌上来……脚步一直没停,眼泪也一直没断……

  我想拍拍花,给妹妹打电话诉说,转移心情,可是与妹妹聊的离不开妈妈;越看花,越发想:这些美好,我们能与亲爱的妈妈一起分享的时光还有多久呢?此时此刻,看到的美好越多,我越悲伤……

  从东三环一直走到了东单,远远地,又可看见妈妈所住的医院了。每次去医院路过那片街区,街边面包店飘来烘焙面包的香气,是一种发酵过的都市烟火气,我又想,妈妈何时能从医院出来,和我们一起闻闻这麦香呢?

  放疗科钟主任、化疗科李主任来看母亲,说老人血色素低,抵抗力比较弱,担心放化疗的效果。这些医生既专业又有担当,说国际上最新的治疗手段我们都同步。大家最担心的是母亲胃口一直不佳。想尽办法增加营养,母亲只是象征性吃一点。我忍不住着急,说,妈妈!你好好吃饭就是救命啊!和琴来京,帮我一起给老妈做饭送饭,骑单车赶地铁坐公交,病房的人说,老太太的姑娘天天都来。

  我给姐姐妹妹写道:随着老妈这场大病,我们或许不得不踏上与母亲的告别之旅。也许几年,也许很短。目前我们所能做的,尽可能地挽救妈妈,尽可能地陪伴妈妈,尽可能地让妈妈开心。

  街边看到很美的一句:春天已至,天上有云,林间有雾,人间有你。我很想让妈妈看到这话,让妈妈觉得,我们会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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