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师在英属哥伦比亚大学任教时,借亚洲图书馆一个房间上课。先夫谢琰当年是亚洲图书馆中文部主管,常协助叶老师查阅参考资料。当时我在温哥华一所女子中学任职中文科国语教师,因病停职半年,在家休养。谢琰知道我喜欢诗词,便通知我到图书馆上叶老师的课,作旁听生。
我当时由于健康问题,精神欠佳,上课总是打瞌睡,无法集中精神,却忽然不知怎的,耳畔传来一些从未听过的诗词讲解和古雅的诗词吟唱声调,而眼前站立的是一位仪态优雅、气质不凡的老师,我精神为之一振,逐渐能专心听讲,我的健康亦日有好转,我和叶老师的师生缘就是这样开始。
有一年夏天,天气特别炎热,叶老师家中庭院树木多,最为凉快;我和叶老师住得很近,就经常从她后门走进她的厨房,和叶老师还有张静老师谈天说地,也享受一下清凉之福。叶老师说我最爱胡说八道,因为叶老师的生活就是讲课与做学问,都是严肃的时候多,一日最轻松的时候就是坐在饭桌前,读《世界日报》的时候;因此我总喜欢说些逗笑的话,让她轻松一下。
有一天,张老师和我又在叶老师家中閒聊;我看到桌上有一把折扇,扇面上书李白《听蜀僧濬弹琴》,诗曰:“蜀僧抱绿绮,西上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聆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鐘,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我说小时候我念这首诗是“西下峨眉峰”不是“西上峨眉峰”;是“如听万壑松”,不是“如聆万壑松”。究竟是“西下”还是“西上”?是“如听”,还是“如聆”?叶老师问我们:“究竟‘西下’好还是‘西上’好;‘聆’和‘听’有何不同?你们读诗一定要有自己的体会,不能人云亦云,一定要培养自己的理解和判断,明白每个字各有不同的表现力,才能体会诗人的用心。”张老师说:“用‘下’更好,因为‘下’表明蜀僧已曾登上峨眉之高峰,在思想与艺术上已达到一个高远的层次,才能弹出美妙的琴音,引起知音者共鸣。”我们也就“聆”和“听”的问题,各做不同的解答。叶老师说“聆”和“听”意思相同,但“聆”是阳平,“听”是阴平;阴平声调较高,这里用“听”较好。这是我们有机会亲炙叶老师,叶老师随时给我们启迪与指导,令我们受益无穷。
叶老师九十岁时说:“我要继续讲下去,希望把古人美好的心灵和志意及诗篇传授下去。”自从一九七九年九月叶老师每年都从温哥华回去南开讲课,直至翌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又从南开回到温哥华;每天早上做一个三文治,烫一些蔬菜,作为简单的午餐,带到亚洲图书馆,在二楼一个狭小炎热的房间中,埋首研究及著述。每逢周六又在兰加拉社区学院(Langara Community College)的大礼堂为此间爱好诗词的朋友,公开讲授诗词,深受温哥华朋友的喜爱。
每年二月到四月是温哥华杂花生树的季节,叶老师从天津南开大学回到她的海外家园温哥华;有时候是花开等她回来,有时是她回来等花开。二○○九年四月,叶老师回到温哥华时,春寒仍然料峭,芳菲未见踪影。她用一张粉红色的纸折叠成一封自制信柬,亲笔书绝句一首:“己丑春由台返加,温哥华馀寒犹厉,风雪时作,口占绝句一首:载途风雪何所惧,芳讯天涯总不乖。自喜归来今岁早,要看次第好花开。录博淑仪女弟一粲”这些年来,我都珍重收藏,经常拿出来看。叶老师对学生和煦如春日的风,每读一次都感到温暖在心头。
叶老师说:“师弟恩情逾骨肉,书生志意讬讴吟,未曾磨染是初心。”二十多年来杖履追随,情逾骨肉,想起她一阕《浣溪沙:为南开马蹄湖荷花作》的首两句,“又到长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相思”,遥望云天,叶老师慈蔼的笑容,亲切的教诲,令人思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