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间的闽南,无论白天黑夜,不管阴天晴天,都会有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笼罩在天地间。清晨推开闽南大厝的木门,门楣上“太原衍派”四个字,在薄雾里洇出青苔的痕迹。几乎每户的闽南人都有他们姓氏相应的堂号。那些随晋人南渡的姓氏,像候鸟衔着旧巢的泥土,在闽南的红砖厝里重新筑起中原的时光。
春天是思念生发的季节,白鹭掠过溪流时,翅尖勾出几串水珠,落在岸边新发的小草上。紫荆花被风揉碎,零星的浅紫飘在车窗前,像未写完的春信。空气里浮游着草木蒸腾的气息,油菜花厚实的叶片正在酝酿露水,木棉花炸开的绒毛沾在睫毛上。情动于中,而显于外。浸润在春天,何止是眼耳鼻,潜藏在肠胃里的古老记忆此刻也被唤醒。闽南人的意念里,总有一种把春天卷起来咬上一口的冲动,让草木的芬芳经由舌尖熨帖肺腑,以此慰借春天蔓延的思念。
润饼菜之所以成为闽南清明前后的节气美食,追本溯源,仍是有清晰可见的脉络。
润饼菜,简而言之,即薄饼包“烩菜”。在旧时也称春卷、春饼、春盘。“立春日食萝菔、春饼、生菜,号春盘”。春盘是古代饮食风俗之一,古人云:“春到人间草木知。”立春日人们会用韭黄、果品、饼饵等食物制成春盘,祭春及馈赠亲友。苏轼的《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有这么几句,“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诗行中郊野初试春盘、杯盏清欢的喜悦与畅适溢于言表。
当年,这道带着春意清欢的中原美食,被装进南迁的士族们的行囊,跟着南渡的江水漂流至南方。闽南的妇人学会在春日制作这种应节的食品。旧时中原的寒食节、上巳节、清明节糅进闽越的山水,借着一种美食的存在另一个时空复燃。到清末,书籍出现“润饼”的字样。清末台湾《安平县杂记.附风俗考》里“三月三日,共製润饼,以祀祖先,曰‘三日节’。”这里的“润饼”便是“春盘”在闽南的一个变体,关联着“三月三”的祭祖习俗。“三月三”适逢清明前后,润饼菜成了这个时节,闽南“一敬神,二敬人”的年节美食。
有着浓郁原乡情结的闽南人,对于先祖的崇敬甚至逾越了神明。在他们眼中,清明节与春节同等重要。“年兜没倒(回)去没某(老婆),清明没倒(回)去没祖(祖先)”。一年中的两大节日了,无论你身在何处,你都要“倒”回去,回到一个叫作“厝内”(家)的地方,春节里与家人团聚,清明祭奠先祖的魂灵。故清明节的润饼菜也称“思乡菜”。时至今日,仍会撩拨在外闽南人的怀乡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