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原始的”香港。\作者供图
很久没有写香港了。每天为妈妈治病调养操劳奔波,兵荒马乱。偶尔想起香港──远方的香港和不太遥远的香港生活─心头倏地涌起一股恬淡的甘泉,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香港成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怀念香港成了一个让心情小小休憩的难得时刻。外出时,随手塞到背包里的书,不经意间总是“老三本”:叶灵凤先生的《香港方物志》、刘克襄先生的《四分之三的香港》、梭罗的《缅因森林》,或许潜意识里怕遗忘香港,要时时提醒着记忆“香港,不要把她遗忘”。
想起香港时,念念不忘的,常常是她的“原始感”。
许多人不解:香港一个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时尚之都,会有“原始感”吗?这恰恰是香港令人惊喜的有趣之处。
这些原始感,藏在市井细节、藏在山林大海、藏在人们的生活里。像岁月缝隙里漏下的星光,刷新人们对这座城市的别样认知。
漫步香港街头巷尾,市井烟火里的古早味道扑面而来。每个清晨,人间烟火从街市升起。鹅颈桥街市的鱼虾蔬果新鲜得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带着来自大海的“原始感”。轩尼诗道小食店氤氲的热气裹,蒸腾着鸡蛋仔的香甜、咖喱鱼蛋的浓郁、泰菜咖喱混合香茅的香气。叮叮车缓缓穿过街道,铁轨在晨曦中泛着打磨了百年的粼光,木梗窗吹过温润的风,吹来蔡元培、萧红、张爱玲、许地山、戴望舒……的香港岁月,每一阵风都裹挟着一段故事。荷李活道古玩店的阿明开启卷帘门,用拂尘轻轻拂去古董上的薄灰;楼梯街边的榕树下,白鬚白发白衣的老者在展毫书写挥春。摩罗街小店里那些泛黄的明信片、斑驳的怀表,不知道都藏着什么典故。西环的骑楼外立面画着大大的壁画涂鸦,沿街飘着一家家海味店的酱香……夜晚的北角街市,人们坐在大牌档的塑胶櫈上,一边吃着辣炒蛤蜊虾酱通菜喝着啤酒,一边与摊主攀谈;隔壁桌的老伯独自啜饮着滚烫的粥,不时从报纸上抬起头,对电视里的赛马结果骂几句粗话……这般质朴生活模样,充满了单纯的温暖,是香港原汁原味的底色。
这种原始感呈星星点点、见缝插针状布满港九。维园的老榕树下,老人们围成一圈下棋打扑克,老婆婆游完泳坐在长椅上倾偈。中环的陆羽茶室,桌櫈是老式木制,挂画是张大千的原作,菜单是薄纸竖版,伙计是谦和热情、写得一手好字的老人家,菜品是几十年不变的原味道;镛记的烧鹅,灯光下泛着焦糖色的油光,老伙计老常客,彼此不必多问,“阿叔今日照旧係冻柠茶少甜,餐蛋麵走葱?”……
上环或许是“最香港”的地方。狭窄的街道上,老式骑楼唐楼鳞次栉比,楼体斑驳。正街街口水果摊老板叫卖着车厘子、葡萄,又新鲜又便宜;皇后大道边的潮州菜馆,卤味冻鱼口感地道。西环警署对面,卖蒸笼篾箩的小店开了一年又一年;裁缝舖里,瘦瘦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补、制作;修鞋摊的老伯,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做完活计,抬头望望楼簷滴也滴不尽的雨帘,面色平和又倔强。这个都市高楼大厦间,保留着一茶一粥生活最本色的味道。
踏上郊野山川,又会邂逅另一种“原始感”的美。远足西贡、大屿山行山径,蜿蜒山野之间,一时绿色遮荫,山林蓊郁,鸟鸣啾啾,野花自在生长;一时山风呼啸而过,白云跃舞,天清气朗;一时海浪扑岸,蓝波映天。万宜水库巨大的六角形石柱林立,展示着上亿年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芝麻湾二十三公里的山径,落叶层层积累,似无脚印踏过。白千层树树幹斑驳皲裂,不知淋过多少场风雨。都市的奔波辛苦、写字楼的案牍之劳,没有一个烦恼不可以被一场行山融化掉,身心得到洗礼与慰借。
香港的原始感,还藏在那些传统的风俗里。长洲太平清醮的抢包山、大澳渔村的蜑家人传统嫁女婚俗、端午节遍布离岛渔村的赛龙舟……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与活力,展现着香港对传统文化的坚守与热爱。
即使在棚户区的铁皮屋,也有打工人在屋顶摆满绿植,在石屎森林见闢出一方野趣。黄sir家在火炭的农庄,庭院榕树木瓜树亭亭,花草攀缘,台阶下可见小羊掩在草丛中啃食,偶有马骝(猴子)溜进院子顺走一只香蕉爬上树大吃大嚼……
香港的“原始感”,还在贝澳渔村散淡伏卧的老牛背上,在坪洲渔村老伯晾晒的鱼干上,在新界屋村的田畴炊烟里……这种“原始感”,是历经沧桑的天真纯朴,是港人对传统的一份执著坚守,令人怀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