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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象尼德兰/伦勃朗餐桌上的“孔雀派”\王 加

2025-05-13 05:01:54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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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油画《伦勃朗与萨斯基亚在“浪子回头”的寓言中》(局部)。\作者供图

  时隔十三年重返德累斯顿古代大师画廊(Gemäldegalerie Alte Meister),我又和伦勃朗及爱妻唯一的“合影”—《伦勃朗与萨斯基亚在“浪子回头”的寓言中》聚首了。不过,相较于上次聚焦莎斯基亚.尤伦伯格(Saskia van Uylenburgh)那扭转到变形的脖子,我在寻找伦勃朗签名时偶然在他俩身后的餐桌上发现了一道颇感意外的餐食:餐盘上放着一个圆形的插着孔雀头的食物。伦勃朗,竟然吃孔雀⁈

  在伦勃朗画中出镜的乃是自欧洲中世纪开始被皇室贵族用于大宴贵宾和节日庆典的必备名菜──可追溯到古罗马时期的传统野味派(Game Pie)中最奢华的孔雀派(Peacock Pie)。发现这个细节后,好奇心爆棚的我当晚便上网搜到了一张一七五七年的菜谱,上面详尽记录了这道欧洲宫廷名菜的烹饪步骤。简明扼要地说,就是按照烤火鸡的方式,将牠宰杀、去头尾翅膀和羽毛后将肚子挖空,撒上调味香料并填入黄油后烤製半熟,晾凉后再按照传统肉派的方式做一个烫面酥皮包裹整个孔雀。在里面再塞入十个蛋黄、六块切成丁的面包和肥瘦相间的熏肉,再抹一层黄油后用酥皮封盖。烘烤完毕之后将插着棍子烘干好的孔雀头颈、翅膀和几根必须保存完整的美丽羽毛插在派上即可。这道颇为耗时的名贵菜肴在端上桌后会直接占据“C位”展示,有时为了增加噱头还会在孔雀喙上衔着鲜花或喷着烟火。那么,既然牠能出现在伦勃朗和夫人莎斯基亚的餐桌上,证明这顿饭非同小可。

  伦勃朗和莎斯基亚于一六三四年七月二日成婚,此作于次年诞生。画家的创作初衷可能源自圣经中《浪子回头》的典故,却最终改成了一幅表现新婚燕尔的欢愉夫妇像。想此情此景,须尽欢是可以理解的。娶得美娇娘的伦勃朗挎着金色的佩剑、高举啤酒杯扭头望向观者肆意地欢庆着;满头金饰的妻子莎斯基亚则相对内敛而克制。不过,她身后铺着中东毛毯的餐桌上露出的孔雀派则很难低调。

  在伦勃朗现存的真迹中共有两幅孔雀入画。事实上,在尼德兰地区的静物画和动物画中,孔雀的出镜率颇高。看罢此作,瞬间就理解了为啥很多尼德兰餐桌静物画中都有死去的孔雀。原以为是为了炫耀当时物种的丰盛,如今想来还是片面了:孔雀对于尼德兰民众而言就是珍贵到可以拿来炫富的食材。仔细看这道孔雀派,几乎如实呈现了菜谱中所记载的模样。派的“基座”酥皮呈棕黄色,以传统烤肉派的形式出现。孔雀的头部被伦勃朗加以精细刻画,其完整程度和摆盘造型也符合菜谱描述,略有不同的是孔雀翅膀略显“寡淡”,华丽的羽毛并没插在派上。或许,这是画家在“得瑟”抱得美人归后唯一的克制吧。

  在十七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画中出现的一切事物均非摆设或装饰,而是一个个包含道德隐喻的“玄机”。比如在这幅把酒言欢的双人像中,伦勃朗手举细长的用于盛放多类型淡啤酒的皮尔森啤酒杯(Pilsner glass),举起酒杯的动作在此代表醉酒与放纵,既与画家那得意忘形的神情颇为契合,也让观者对酒后失态的后果一目了然。在当时,擅长捕捉各类“脸部表情”(Tronie)的弗朗斯.哈尔斯(Frans Hals)是当之无愧的“肖像画一哥”。从对自画像的夸张表情能够读出,初出茅庐的伦勃朗显然怀揣和前辈一争高下的野心。他的自信同样体现在画中的其他物品上:腰间的金色佩剑暗指奢华和权力,而莎斯基亚身后的孔雀派则象征着自负与骄傲,确实符合这位尚未三十而立的巨匠那年轻气盛的心态。

  莎斯基亚无疑是“旺夫”的,伦勃朗在迎娶她之后迅速达到了事业巅峰,成为名利双收的“阿姆斯特丹一哥”。然而,这段夫唱妇随的美好姻缘仅维持了不到八年。早逝的爱妻,让家破人亡的一代宗师在经历事业滑坡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在了解伦勃朗盛极而衰、令人备感唏嘘的人生轨迹后,再看此作隐约带着一语成谶的不安:这对恩爱夫妇充斥着警世暗喻的“晒幸福”瞬间,不想竟成了乐极生悲的预兆。

  即将出人头地的伦勃朗,其洒脱的签名就位于孔雀派头颈的旁边。巧合还是注定?我宁愿相信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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