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九十八年前鲁迅在香港的演说词《无声的中国》,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二月二十一日香港《华侨日报》。\作者供图
九十八年前的一九二七年,香港。早春二月,大雨滂沱。作为新文化运动主要旗手的鲁迅,带着他浓重的绍兴口音,在上环基督教青年会礼堂发表了两场演讲,听者踊跃。
《鲁迅日记》中有先生本人所记的相关纪录。一九二七年二月十八日的记述为:“雨。晨上小汽船,叶少泉、苏秋宝、申君及广平同行,午后抵香港,寓青年会。夜九时演说,题为《无声的中国》,广平翻译。”十九日则为:“雨,下午演说,题为《老调子已经唱完》,广平翻译。”
上一篇说鲁迅此次赴港,是他唯一一次。更确切地讲,这是他作为嘉宾到香港的第一次亦即唯一一次。若论“去过”,先生有三次来港,另外两次均为过路。他也曾写过三篇关于香港的文章《略谈香港》《再谈香港》和《述香港恭祝圣诞》。
两次过港的情景为:此次演讲前一个月(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七日),鲁迅由厦门从海上赴广州中山大学任职,途经香港,在维港停泊一夜。鲁迅住的是船上两人一室的“唐餐间”,同舱的一位台湾丝绸商上岸去了,他暂时得以“独霸一间”,并未上岸,只是独自默坐在船舱里,一边翻读报纸一边喝茶。直到夜幕降临后,才踱步到船舱口,凝眺港湾的夜色。他在《略谈香港》中提到这一段:“本年一月间,我曾去过一回香港,因为跌伤的脚还未全好,不能到街上去閒走,演说一下,匆匆便归。”
在广州八个月零九天后,因为这里的工作和社会环境变化,鲁迅决定前往上海继续从事文化创作和思想启蒙。一九二七年九月二十八日下午,鲁迅与许广平乘“山东”号轮离开广州,夜半抵达香港。因轮船需上落客货,在港停泊一天半,亦未上岸。其间,遭到洋人与同胞“查关”的百般刁难。愤懑的鲁迅当即在二十九日于海上写就《再谈香港》,记录此次经历,表达对遭遇种种刁难的不满。
鲁迅访港的两次演讲,二月十八日第一场的题为《无声的中国》,十九日第二场的题为《老调子已经唱完》。第一篇演讲词发表在二月二十一日香港《华侨日报》上,题目是《周鲁迅先生演说词》,小标题《无声的中国》,并载“许广平女士传译 黄之栋 刘前度笔记”。当年三月四日、五日广州的《民国日报》副刊作了转载连续两天刊登。第二篇演讲词在当时的香港没有发表,“因故没有刊出,什么缘故,当事人没有说,大概谈的太敏感,报馆不想登”(作家小思语)。而是首发于一九二七年三月广州《民国日报》上,同年五月十一日汉口《中央日报》副刊曾予转载。鲁迅在《略谈香港》中写道:“我去讲演的时候,主持其事的人大约很受了许多困难,但我都不大清楚。单知道先是颇遭干涉,中途又有反对者派人索取入场券,收藏起来,使别人不能去听;后来又不许将讲稿登报,经交涉的结果,是削去和改窜了许多。”
这两篇演讲词在香港作家小思所著《香港文学散步》均有收录,并录有当时报纸所刊的影印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鲁迅全集》亦收录全文,最新版本可见二○○五年《鲁迅全集》第四卷《三閒集》和第七卷《集外集拾遗》。老香港报纸所录更有粤语之妙,比如“落雨”。读者可对比以阅其详。
两次演讲中,先生表达了对当时中国命运的关切和求变的渴切。他呼吁:“我们要说现代的,自己的话,将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说出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一切利害,推开古人,将自己的真心话发表出来”,“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在《老调子已经唱完》中,先生说:“昨天听过的话,今天忘记了,明天再听到,还是觉得新鲜。做事也是如此,昨天做坏的事,今天忘记了,明天做起来,也还是‘仍旧贯’的老调子……”(“仍旧贯”语见《论语.先进》:“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
九十八年前的听者认为,鲁迅来港用演讲作为礼物送给香港青年人。当代作家小思感慨“究竟当年香港青年人可以从中得到什么讯息呢?我并不知道,可我却渴望知道今天香港青年人读到鲁迅两篇演讲词后,有什么反应或反省。”
距离鲁迅来港作那两场演讲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我们身处的世界与一九二七年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外貌“新”得彻底。但,正如小思所说,今天,“你试试站在古老的小礼堂里,依旧,仿佛听见鲁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