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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象尼德兰/绘框,“尽我所能”\王 加

2025-05-27 05:02:06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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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扬.凡.艾克画作《德累斯顿祭坛画》画框局部。\作者供图

  在尼德兰绘画中,极致的炫技究竟是什么?

  是凡.德.维登笔下晶莹剔透的泪珠?是克里斯图斯(Petrus Christus)趴在画框上的苍蝇?是伦勃朗肖像中“摄人心魄”的眼眸?是维米尔窗前仿佛能触碰到质感的波斯毛毯?还是赫达(Willem Claesz Heda)餐桌上那些璀璨夺目的金银器?在我看来,上述大师们的“画龙点睛”,都略逊于扬.凡.艾克(Jan Van Eyck)的手绘画框。就比如,刚在德累斯顿古代大师画廊中“膜拜”的《德累斯顿祭坛画》(本名《圣母子与圣米歇尔、圣凯瑟琳和一位供养人》)。

  由于时代久远、历经战乱等诸多不可抗力,配有原画框的凡.艾克真迹实属凤毛麟角。细数过去两年我在欧洲多地博物馆内邂逅的“幸存者”:根特圣巴夫大教堂内的传世经典《根特祭坛画》两侧翼屏的画框下方均撰有文字;收藏在比利时安特卫普皇家美术馆的《泉边圣母》也是下方框边有字;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中的《扬.德.里乌像》和布鲁日格罗宁格博物馆(Groeningemuseum)内的《圣母与教士乔瑞斯.凡.德.佩勒》是画框四周均有铭文;但最令人拍案叫绝的当属将三块内屏嵌板的画框都全部写满的《德累斯顿祭坛画》。只因这件属于私密委约、现存的唯一一幅可明确归属于凡.艾克的三联祭坛画在尺幅极小的空间内将其出神入化的技法展现得淋漓尽致。

  绘有铭文的画框在西方中世纪末期和文艺复兴时期被归为一种特殊的类别。无论是在祭坛画上还是在矩形画框上,题字都涂在内外边框之间的平带(通常环绕四周)上,或采用多色的刮刻(Sgraffito)技法,或在深色背景上用蚀刻镀金。这些铭文的内容均与画作内容相关,为观者所欣赏的图像和画作主题提供了重要线索。但“绘框”之技于凡.艾克,是错视画(Trompe l'oeil)技法在北方文艺复兴的一种极致体现。因为那种仿佛在铜制金属画框上篆刻的凹凸与光泽质感,完全是由他通过手绘的光影而呈现的。正如错视的直译是“欺骗眼睛”──骗了你,画家就赢了。

  隔着玻璃展柜欣赏《德累斯顿祭坛画》,岁月的痕迹在近六百年的木质画框上展露无遗,画家手绘的框边铭文虽也褪去了往日的光泽,但惊艳程度却未减分毫。对于金属光泽的逼真描摹,让所有字母在经由明暗对比形成立体感后,被凡.艾克加以高光点缀。第一眼看上去像是金匠的精致篆刻,仔细端详方能发现个中奥妙。如篆刻般的手绘画框实际上是凡.艾克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肖像标注签名日期,而祭坛画则包括圣经原文),绝非是简单的装饰。由于西画中并无我国传统国画上的题跋和落款作为辅助信息,因此我们可以把凡.艾克画框上的签名和日期理解为国画落款般的存在。然而,除了画面内容延伸的功能,画家暗戳戳不动声色的炫技小心思也不容忽视。

  在多幅凡.艾克的真迹中,他都将其座右铭写在画框上。落在框上的文字往往会采用伪希腊文(AΛΣ.IXH.XAN)来呈现,意为“尽我所能”。作为现存唯一一幅署有其座右铭的非肖像题材作品,《德累斯顿祭坛画》的特殊性不言而喻。虽然从字面上解读,“尽我所能”显得颇为谦逊。但唯有站在咫尺之距观画,才会为扬.凡.艾克惊为天人的画技拍案叫绝。在我看来,相较于竭尽所能的客套,我宁愿将其视为对同行和后世“不服来战”的宣言。

  西画的画框是一种独特的文化,其用料、雕花、画框上手绘的装饰纹样、铭文题字和历经岁月后的褪色包浆,都在不同程度上传递出专属于创作时代的背景信息,但扬.凡.艾克的手绘画框,在此范畴内应算是“王冠上的钻石”等级。除了画面如细密画般纤毫毕现,凡.艾克显然还做到了“功夫在画外”──试想,谁会閒来无事地去将一个木框手绘成金属框带篆刻铭文的质感呢?关键并不是谁会想到,而是谁能做到。

  在凡.艾克去世近六百年之后,他笔下那些“尽我所能”的艺术遗产仍是世界美术史上令人望尘莫及的巅峰。早知如此,这位尼德兰一代宗师想必应该在画框上手写“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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