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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言西就/凤凰木之约\沈 言

2025-06-03 05:01:48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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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五月如期而至,街头的野火花却似乎未有归期。已然记不清有多少次的不期而遇,在每年五月的第一天,邂逅那一抹红,不早也不迟,以致笃定地深信她乃夏之信使,准时为人间五月天传递如火的讯息。然而,今年的五月一日,她却莫名失约了。

  一连九日都在盼,几次三番地特意去逡巡,为的,无非是探查她的消息。脑海中总是流淌“有约不来过夜半,閒敲棋子落灯花”的诗句。冥冥之中应赴未赴的凤凰木之约,好似约客未至,抑或寻隐不遇,不免令人心神不宁……

  终于,在五月的第九天,如星星点灯的“红”跃入眼帘。终于,再一次相信:所有的相见恨晚,都是久别重逢。

  耳畔首度响起林志炫《凤凰花开的路口》的忧伤旋律。“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有我最珍惜的朋友。几度花开花落,有时快乐,有时落寞。很欣慰生命某段时刻,曾一起度过。”毕业学子告别校园,即将各奔前程,依依不舍的“凤凰骊歌”,唱尽少年人的离情别意,单纯而澄澈的感伤,点滴在心头。

  眼前再度浮现张爱玲《倾城之恋》的隐没桥段。“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薰红了。……叶子像凤尾草,一阵风过,那轻纤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颤动着,耳边恍惚听见一串小小的音符,不成腔,像簷前铁马的叮当。”范柳原带着初抵埠的白流苏,从香港饭店回到浅水湾,下车时指着路旁丛林道:“你看那种树,是南边的特产。英国人叫它‘野火花’。”那连黑夜也无法掩盖的红,不正是这对世俗男女在危城之际燃起的炽热恋火?以一座城的即将倾覆,成就一段情的暂时正果。

  当读到小思在《香港文学散步》一书中有关萧红香港足迹的选文思路,既为一个女人把自己丈夫的一半骨灰分给另一个女人的现代爱情故事所折服,更为一个男人几十年无法忘怀一个女人的传统爱情传奇所震撼。“萧红埋骨一半的故事,原来还有个结尾没讲完。那要等到一九九七年。她的爱人端木蕻良死后,端木太太捧了他一半骨灰到香港来,撒入圣士提反校园的泥土中,让那两颗分隔了五十多年的心灵重聚,重缀那几乎被人遗忘了的爱情片段,这个故事才算完结。幽幽小园,从此又添动人一页。”

  原来,太平洋战争中,萧红病逝于香港,兵荒马乱之际,端木蕻良将亡妻骨灰分葬于浅水湾和圣士提反校园的一株大树下。半个世纪之后,走到生命尽头的男作家,不忘嘱托第二任妻子将一撮骨灰洒于当年爱人香消玉殒之处。当钟耀群带着丈夫遗愿来到昔日校舍,便认准了一株倒塌的影树,将骨灰撒入大树老根之下。在她看来,曾经“每年开出红艳艳的花朵”的影树,“不就是因为埋葬了萧红的骨灰吗?”或许,萧红的红与影树的红,恰似“人面桃花相映红”,早已分不清人与花,化作一缕芳魂,只有香如故。

  对此文坛鸳侣奇情,作家曾敏之曾专门撰文忆述,并赋诗一首:

  白水黑山万里情,海滨今日奠双星。

  乱离几度传恩怨,烽火何堪话誓盟。

  故国早怜萦旧梦,遗编多卷著高名。

  凤凰老树花飞处,应似霓裳舞玉清。

  一个战乱时代的爱情悲剧,尽管众说纷纭,尽管备受争议,却在半个世纪后有了峰回路转的续篇──端木蕻良魂游故地,与旧爱再续前缘,重温鸳梦。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如此诗意,如此不俗。凤凰木是她,野火花是她,影树亦是她。从歌声中热血青春的毕业骊歌,到小说中红男绿女的缤纷情欲,再到现实中痴男怨女的旷世情缘,那一抹红,犹如心口的一粒朱砂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在初夏的季节,有情人,血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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