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岛东南部的石澳泳滩,水清沙幼,攀登海滩上的峭壁,是包括我在内不少人的喜好。乘坐九号双层巴士,终点即是香港最美渔村石澳。沿途是香港最美的海岸线,有海滩绿植,还有饱经日晒、雨淋、风吹、海蚀的奇石。大隐隐于市的石头,早已习惯了处世不惊。它安静地在那究竟有多久?谁也不知晓。我只看见圆溜溜、光溜溜的表面,石头的棱角被打磨得近乎消失如巨大的石蛋。大自然与石头之间的斗争,究竟有多残酷,真相天地晓得。石澳村的村民心思细腻。木头上种藤蔓瓜果,在石头上养植物。狭窄而有限的空间并不妨碍村民想像力的释放,立体的思维和格局被人心放至无穷大。石蛋不是石,是石製的植物园。行走在石澳的屋村,我能感受到人们对精致生活的极致追求。石澳内大大小小的石头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
无独有偶,与石澳石头同被打磨得光滑的,还有五千里之外阿勒泰的石蛋。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来到阿勒泰哈巴河哈龙沟,这里大鸣大放的石蛋鬼斧神工、惊世骇俗,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这里的石蛋不是石,是石製的动物园。在地质构造学者专家的口中,哈巴河的哈龙沟与众不同。哈龙沟地处阿尔泰山脉以南,准噶尔盆地西缘,天山北麓一带的阿尔泰山低山带。专家说得兴致盎然,手舞足蹈,眼镜片还起了雾气,而我听得有些枯燥和乏味。在科学家的带领下,我紧跟团队,意外地走进阿勒泰哈巴河石蛋阵。
老师们对生长在荒漠里的植物感兴趣,眼里全是高高低低、形态各异的花花草草,而我却对哈龙沟里的石蛋情有独钟。不同角度、侧面观察,竟有不同的观感。动物园里有猴子、狮子、耗子,有牛羊、骆驼、穿山甲,还有斑马、乌龟、刺猬……人的想像力在此贫乏而词穷。白天日照充沛,大小动物安安静静。夜的大幕拉下后,石头动物园里的动物完全变了个样,“活”了过来。石製动物奇妙夜不声不响地拉开了序幕。狮子追逐着羊群,猴子撩动乌龟,耗子爬上斑马的后背。动物园里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动物之间相互诉说着白天的见闻。其语速有快有慢。有的倒豆子般,有的慢条斯理,有的像“小话痨”,有的是很好的聆听者。
石蛋不是蛋,是花岗岩。地球构造学专家给我科普,地壳深处的火热岩浆沿着地表的缝隙外溢,冷却后的花岗岩永久静止停留在地表。这一停留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风、雨、雪,风沙、阳光、雷电,甚至皎洁的月光,无时无刻不注视着石蛋,尽其所能磨砺着石蛋的心性。大自然的匠心,如斧子、刀子和锉刀,在日月的交替中轮回和救赎。纵然材质是花岗岩也罢,石头的棱棱角角,终究抵挡不过岁月的留痕和打磨而越发圆润。石蛋不是蛋,却比蛋还要圆滑。
不知何时,苔藓、地衣悄悄地爬上了石蛋的表面。凹凹凸凸的花岗岩表面有了一层浅浅的绿、浅浅的黄,浅黄交错,毛茸茸的,萌萌的,可有可无的“皮肤衣”。正是这层皮肤衣,反衬石头的坚韧,增添了石头的柔情。
香港的石澳村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雪山、彩虹、飞鸟,蓝天、云朵下的阿勒泰属干旱和半干旱区特定气候的特定环境。一南一北,海洋与沙漠戈壁,气候差异甚大,而石蛋在两地竟毫无违和感,默默忍受着紫外线强、日照长,四季和昼夜温差的各种挑战。从来不懂“雪中送炭”的风此时轮番上阵,将风蚀后被崩解的物质迅速而果断地带走。阿勒泰登高爬低的大尾羊,在长大的岁月里,见证石蛋蜕变的过程。石澳沙滩、石缝里的螃蟹、沙虫忙忙碌碌,懒得听海浪的碎碎唸。
南北方层层叠叠、隐世的石蛋参差不齐,调皮的风从不同的角度侵袭、叨扰。阿勒泰的石蛋不堪折磨,逐渐形成口小肚大的石穴、石龛。石澳的石蛋直面台风,越发坚忍。不经意间,石製植物园、动物园里又增添了许多绿植、小动物。大大小小的石蛋隔空对话,相互诉说着时空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南北方的石蛋不是石,也不是蛋,是一部不可磨灭的人类文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