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澳门官也街。
广东省作协最近公布“粤港澳大湾区港澳作家作品出版扶持计划”项目公开征集入选名单,总共六部作品港澳各占三部,九十四岁澳门作家李烈声的散文集《湾区杂忆》在其中。
李烈声,我们尊称“烈老”,李太May姐则称他“李仔”。
作品入选消息公布,我在澳门作者微信群里且赞且叹:“‘九十后’的烈老是榜样的力量,我们没有不努力的理由了。”
今年,是烈老的丰收年。澳门档案馆在三月举办了口述历史《时代回声──李烈声访谈录》新书发布会。
烈老风云跌宕的人生记录,比很多小说、影视剧好看。
烈老祖居新会,他本人在千里达(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共和国)出生,幼时返回新会,再到澳门读书,上过私塾,参加过游击队,后投身报业,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曾任广州《越华报》主笔、澳门《精华报》副刊编辑、《华侨报》专栏作者,既在南京采访过民国政府总统竞选,也在福隆新街短暂为阿姑伴奏,又在沙梨头帮顶档口代人写信……走南闯北,见过海明威、孟小冬,在香港与南来文人交往,支持古巴革命,与切.格瓦拉结下友情。六十年代末移民加拿大,任多伦多中文报章总编辑,后弃文从商,经营超市及屠宰场生意四十年,退休后持续在港澳等地发表文学作品,著有《冷月无声》《回首风尘》《听雁楼诗集》《白银》等。
通常人老了,就会不由自主地碎碎念,坠入往事的时空机里难以自拔。
烈老不这样。更不避世,喜欢参加各种聚会。这几年住香港,但澳门有活动,他不惜即日往返港澳也来支持。高朋满座的聚会上,他大多时间沉默,从不多言,让我想起金宇澄在《繁花》中用的最多的一个词:“不响”。也是,他自己就是一部传奇,有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值得他喋喋不休?
而他跟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欣欣,你订地方吃饭,我来埋单。
烈老会吃,跟着他吃不会错。而他笔下的美食文字更是一绝:
“黄昏时刻,澳门的寻常巷陌,渔民担着一个个竹箩,沿街唤卖:‘好靓膏蟹、肉蟹、黄油奄仔,新鲜花蟹水蟹……’家庭主妇闻听市声,纷纷出来买蟹,煮一大镬水蟹粥,加上姜丝陈皮作为宵夜。水蟹粥是澳门美食之一,吃过水蟹粥,秋夜睡得格外甜美。”
“在澳门,鲈鱼也是名鱼之一,长得十分肥美。广东人喜食‘菊花鲈鱼羹’,精于饮食的家庭主妇,把鱼肉拆了出来为羹,鱼骨煎熬为粥底,鲜美无伦。粥上撒上素淨的白菊,与鲈鱼丝合起来,真是绝配。”(《鱼肥菊美镜湖秋》)
《时代回声──李烈声访谈录》的风格,即烈老的日常风格,克制,点到即止。“活久见”的人生,信手拈来,都是故事。
《越华报》是当年广州最有名、销量最大的报纸。李烈声去应聘助理编辑,应聘考试听来有意思:一小时内写一百个成语;另外一小时内默写五十首古诗。结果李烈声默写了四十五首,超过其他应考者,进入《越华报》协助主笔,写短评文章乃至社论。
长期从事报业的经验,不但眼界开阔,建立人脉,还练就了职业敏锐度和快笔头。在澳门《精华报》工作前,李烈声投稿给香港《天文台报》,每两周从澳门乘船往香港领稿费,一次可领五六十元,来回船票大概花去十多元。他说好处是可以和朋友见面。那正是南来作家的时期,所以李烈声结识了来自上海的南宫搏、上官牧、冯凤三、曹聚仁、徐訏,还有南海十三郎也是这期间认识的。
看到书里提到来自上海的中医陈存仁,我跟烈老说刚巧读过陈的著作《银元时代的生活》,是一个时期龙蛇混杂的大上海真实缩影。烈老说,陈那时在香港弥敦道行医,也在《天文台报》写稿,领稿费时烈老和陈一同饮茶。陈存仁后来去了美国,死于心脏病。烈老慨叹,一代名医,能医人而不能自医。
烈老喜欢吃鸡。到加拿大初期,烈老在印刷厂做印刷工人,有一天下班晚了,去买鸡,鸡舖老板赶着收档,就对烈老说:“你喜欢吃鸡,你可以自己卖鸡,我把这间舖子卖给你。”烈老当即说:“好!你开价,我买。”就这样,烈老开始在加拿大经营鸡舖。他想,与其把钱放在银行,还要纳税,不如用来投资。
过往加拿大的宰鸡条例,不准保留鸡头、鸡脚和鸡屁股部位,否则会被卫生部门监控。烈老经营鸡舖后,说中国人㓥鸡要保留这些部位,反控歧视中国人,于是官司打上了法庭。烈老以中国文化需要保留整鸡,加拿大宪法写明需要尊重每一种文化为由,最后法官说基于不同文化,加拿大㓥鸡不保留某些部位的条例可以停止执行了。
烈老赢了一场官司,开了北美洲㓥鸡保留全鸡的先河。
和切.格瓦拉的交往,在口述书里只占一页内容,是两人相见相识的经过,点到即止。
新书发布会上,烈老开腔提及切.格瓦拉,大意是说,切.格瓦拉已是名人,他不想让人误会他在蹭名人热度。其次,切.格瓦拉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也有男人的缺点,有些事属于他和他两人之间的秘密。他很珍惜这段友情,仍清晰记得昔日分道扬镳时他们二人相拥而泣。
近阅港报,读到一篇香港的研究者去古巴拜会切.格瓦拉的遗孀文章,文中提及烈老。烈老只说了句:“言之可伤,我不想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