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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谈(吉林篇)/内在的远方\任 白

2025-08-06 05:02:04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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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瑞典斯德哥尔摩城市景色。\新华社

  “放羊诗人”李松山有这样一首短诗:

  我在檐下喝茶,

  看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此刻,他望着远处,

  凝固的海,和流动的岛屿……

  一只麻雀在枯枝上

  鸣叫了一小会儿,

  牠飞起来,像一个借喻,

  闪耀在我即将读到的

  诗节里

  ──《午后》

  显然,这首诗的内容和腔调与普通读者对“放羊诗人”的阅读预期有很大差异,他没有写自己的日常生活,诸如“羊”和“岗坡”,而是写到了来自北欧“远处”的“凝固的海”和“流动的岛屿”。李松山的类似诗作还有很多,这位以放羊为生的诗人还曾写到米沃什、扎加耶夫斯基、吉尔伯特、奥拉夫.豪格、丁玲、张曙光、戴维娜、王单单等中外诗人作家──阅读生活成了他重要的写作资源,谁说草根诗人(作家)只能书写自己身陷其中的艰难生计和悲苦心声,诗歌本身就是一条道路,它会抵达它所渴望的地方。

  这些年,“诗和远方”成了大家对冲“眼前苟且”的趁手工具,似乎把口头禅在嘴里多嚼几遍,它就会变成咒语,让自己的眼前生活移形换景。说到底,几十年的高速发展都不是白来的,那是十几亿人不眠不休的血汗结晶,国际劳工组织针对各国工作强度有不同的数据统计口径,比如日均、周均和年度总时长,但无论哪组数据中国都常年占据榜单的前几位,“996”、“5+2”、“白加黑”成了只有中国人才懂的职场暗语。常年过劳沉淀的不仅仅是身体疾患,还有心理上的逆反,这时候,“说走就走的旅行”就是职场人的共同渴望,而作为内外兼修的最佳拍档,“诗歌”和“远方”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起。

  其实,诗歌即是“内在的远方”。作为一种超越性文体,诗歌和现实始终保持着距离,却和远方成为穿越现实的灵魂镜像。按照里尔克的话说,“在现实和伟大的诗作之间,一直存在着古老的敌意。”所谓“古老”,喻示了某种宿命的不可更改的规律性,而“敌意”则代表了强烈的紧张关系,它意味着超越、对峙,甚至对抗。对此,米兰昆德拉有个更日常化的表述,“生活在别处”。因此,所谓“内在的远方”一定不仅仅是对职场劳碌的拒绝和指控,还必然面对现实层面的所有“有限”场域──现实琐碎,诗歌就会指向表象背后的最高真实;现实稠重,诗歌就会渴望体验翅膀拍打云朵的自由轻盈;现实涣散,诗歌就会宣告人的世界最终要由意志定义;现实苟且,诗歌就会用远去的背影丢下一声似有似无的冷笑……总而言之,诗歌是某种反对性的力量,是现实与此在的他者,那么,这种逻辑的起点在哪里呢?

  如果人生纯属辛劳,人就会

  仰天而问:难道我

  所求太多以至无法生存?是的。只要良善

  和纯真尚与人心相伴,他就会欣喜地拿神性

  来度测自己。神莫测而不可知?

  神湛若青天?

  我宁愿相信后者。这是人的尺规。

  人充满劳绩,但还

  诗意的安居于这块大地之上。我真想证明,

  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纯洁,

  人被称作神明的形象。

  大地之上可有尺规?

  绝无。

  这是荷尔德林的著名诗篇《人,诗意地栖居》,这些神谕般的诗句在它们诞生百年之后,被海德格尔重新阐释,成了对人类生存核心价值的最重要最具启示性的表述。其之所以重要,是在上帝被宣告死亡,人类理性试图主导自身命运的冲动也遭遇挫折之时,海德格尔借荷尔德林之口,力图推动“人的尺规”回归神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人从尘世的无尽辛劳之中拯救出来,没有诗意对生存的统摄,仅仅遵从大地上的“尺规”,等于把人重新送回丛林,等于抹杀了人这种万物灵长的存在。而且,在荷尔德林看来,“诗意栖居”并不是一个外在于人性的观念,“只要良善/和纯真尚与人心相伴,他就会欣喜地拿神性/来度测自己”,自从“人猿相揖别”,人性即与神性紧密关联,超越性的力量就被内置于人性的核心,而诗歌就是这种神性的守护天使。在荷尔德林另一首名为《面包与酒》的诗作中,他用更为坚定的语调重申了诗人的伟大使命:“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在既有的人类经验中,普通人更习惯向宗教或者哲学寻求存在意义,而荷尔德林(海德格尔)宣布诗歌必须在这个艰难的旅途中扮演重要角色,之所以发生这种重要转变,大抵是因为宗教由于“上帝之死”被世俗生活严重削弱,而哲学也因为传统形而上学的终结而陷入危机,人类的精神生活失去了重要支撑,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贫困”之中,这就急需一种力量紧急入场,对抗贫困的虚无主义所导致的精神溃败。于是我们看到了二十世纪的哲学家们,纷纷与诗人结盟,借重诗歌探索和呈现精神世界中的幽玄与动荡。毫无疑问,这个事关人类未来的使命如此重大,诗歌也好,诗人也好,能否胜任尚未可知,但作为一种可能,值得诗人们重新审视自己的创作,重新定义自己的身份,荣耀的荆冠需要用勇气与智慧共同担当。

  如此说来,“诗与远方”是时代贫困的解药,诗歌既代表着人要活下去的热情与能量,也代表着对未来方向的识别和塑造,想到这儿,诗人们要不要走到镜子面前,看看自己的眼睛里有没有溢出泪水,双手是不是在抑制不住地抖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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