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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见/诗情舞韵\艾 羽

2025-08-11 05:02:08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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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舞台上巨大的屏幕背景上,一个个汉字从《蒹葭》诗词高处坠落,像是被秋风扫下的枯叶,又像是被命运抛掷的棋子。它们跌在屏幕上,有的碎了,有的弹跳几下,便寂然不动了。我坐在台下,看那“霜”字如何支离破碎,“水”如何蜿蜒流淌,看“伊人”如何孤零零地站着,又如何踉跄跌倒。

  舞者在屏幕之下,一团透明的胶带阻隔在她面前,那些屏障时而如墙,时而如网。她伸手,她旋转,她跌倒,她爬起。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看不见的诗行,她的脚尖点地时溅起无形的涟漪。穿过《葭思.秋水伊人境》漫漫长路,谁的心中没有一段遗憾,你的未曾等来,我的却已错过,可望而不可及的那段人、情、事,无论时空如何更迭,那种求而不得的遗憾,那种舍弃不得又无法挣脱的困境,却又是如此之相似。

  不止是我,所有人都在凝神聚焦舞台上的舞者。所有人心中走出的意念在眼前的舞者身上凝成一个缩影。这是香港“中华文化节”在沙田大会堂的一场表演,当经典文学遇到现代舞蹈,传统文化在现代科技中活化,穿越时空,今人与古人执手泪眼,互诉钟情。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人类肢体的语言比文字古老。那原本存活在纸页上的诗词竟可以这样活过来。挣脱纸页,在舞台上翻滚、跳跃、跌倒、爬起。

  《红影叠境》一齣里,“甄贾”宝玉在红尘之门不断穿梭,踏着霓虹碎步步入谶语深处。在虚实相生的轮回中,叩问着天机与人心的永恒棋局。结尾处,十二金钗从言笑晏晏到“千红一哭”,动作整齐划一。从灵魂深处生发的哭泣,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红色的丝绢自舞台上空逐一飘落,舞台侧边的屏幕上,十二金钗的判词如野火般闪烁。我似乎领会到命运的伏线正被一双无形的手,不断地收紧、收紧,直至一群舞者匍匐于地,音乐声戛然而止。

  演出结束,已是晚间十点多。十点多的香港,夜景依然鲜活。霓虹灯将天空染成紫红色,高楼大厦如丛林般耸立,一朵朵橘红色的灯光,如家人盼归的眼神,为这座城市增添缕缕温情。路边的小贩正在收摊,折叠桌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一对情侣站在路边等车,女孩还沉浸在方才的演出中,向男友比划着化蝶的动作。

  我穿过打烊了的商场走向地铁站,脑中回放着《梁祝千世情》的片段。两位主角被一群手持白色布框的舞者包围着,他们在舞台上追逐、纠缠,无法突破,只能化蝶成双而去。无论走到哪里,每一次听到梁祝的音乐声响起,内心便是一片柔软。我们读着“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诗句长大的。字里行间涌动着上古的呼吸,人性的原初,先民生命最本真的律动。但一路而来,我们却慢慢走向“爱无能”。我们在权衡利弊后决定筑起心墙。我们精明而麻木。我们甚至开始嘲笑那些为爱痴狂的人。

  地铁车厢里挤满了人,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疲惫都写在脸上。对面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男子,端着手机,仍在凝神苦思什么。一位老妇人,脸上沟壑纵横,干枯的手里提着刚从超市买来的打折蔬菜。斜后方有两位女学生,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肩上的布袋上有两只蝴蝶,恍若刚刚那一曲《蝶梦.桃花源》的蝴蝶悄悄地栖息着。

  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追寻自己的桃花源。舞者们用身体语言追寻的那个理想世界,与这些都市人的渴望,本质上并无二致。只是前者寄托于古诗词的意境,后者则埋藏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香港的钢筋铁骨之下流淌着的依然是古老的血液。古诗词与这座城市的接壤,或许比我们想像的更为自然。那些关于爱情、关于生死、关于理想的咏叹,千百年来从未改变,只不过一直在更换表达的方式。

  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翻开一本旧诗集。那些熟悉的字句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它们开始在纸面上游动,时而组合成舞姿,时而排列成乐章。合上书,它们便从书页边缘溢出来,在房间里飘荡。窗外,巨大玻璃幕墙隐藏着缤纷的城市的光晕,迷离中的我们,偶尔便也可以驻足,听听那些古老灵魂的絮絮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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