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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谈(上海篇)/九十年了,何以魅力十足\周立民

2025-10-07 05:02:03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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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于上海巴金图书馆举办的“不负祖国的托付——重温《三毛从军记》图片展”一隅。\作者供图

  这一幅漫画的确令人过目难忘: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格子衫,手提旧皮箱,身体前倾,疲惫又奔忙。他身材修长,要不是这个状态,一定是男模的标本。贴身的女人,两脚都在空中,一手抱一个小孩,另外一只手还牵着一个。云彩在他们脚下,他们不是齐天大圣,却比唐僧还艰辛……画名为:携家流徙图。是的,抗战时代。这都明白了。“流徙”是一个很文雅的词儿,通俗一点讲,应当是:流亡,逃难——这就不难理解这一家仓皇的样子了。

  这幅画的作者是“三毛之父”张乐平,有人会不自觉地把三毛的样子想像成张乐平吗?那可大错特错了。黄永玉说张乐平长得可俊了:“张乐平的鼻子,额头上撮起的头发都神气之极,像隻公鹿……”(《我少年、青年、中年、暮年心中的张乐平》)我看过张乐平的自画像,《携家流徙图》里的英俊男人倒是作者本人的模样,所画也是他在抗战中的亲身经历。

  一九三七年抗战全面爆发后,叶浅予、张乐平等漫画家组成抗战漫画宣传队,张乐平是副领队,有人曾统计张乐平的流亡兼战斗足迹:从上海出发,到南京,又辗转浙、赣、湘、鄂、闽、粤、桂等地,一边画画宣传抗日,一边拖家带口过着流浪生活,这期间,他摆过画摊,卖过菜饭。(参见萧丁:《张乐平小传》)黄永玉也见过:“原来在摆地摊,卖他们随身带着的衣物。乐平兄打着赤脚卖他那双讲究的皮鞋。”(《我少年、青年、中年、暮年心中的张乐平》)多年后,他还画了一张张乐平卖鞋图。张乐平不是在“体验生活”,也不是被组织的“深入生活”,而就是在具体地、沉重地又不屈地生活。像巴金说的写作犹如生活一样,艺术和生活不是两层皮而是深深地融为一体。这样的经历,让他的画去掉了很多都市的脂粉气,充满了对人和土地的理解。这种大地感,犹如艾青在《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中表达的感受:“中国的苦痛与灾难/像这雪夜一样广阔而又漫长呀!/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他们与大地不再隔膜,他们看同胞不再像林徽因早年描述的属于“窗子以外”。感受和心一体,艺术家的境界为之大开,思想也深化了。抗战胜利后,张乐平回到上海,执笔再画三毛,《三毛从军记》《三毛流浪记》相继出手,一炮而红。当时轰动,如今更是经典。

  今年是“三毛”这个漫画形象诞生九十周年、张乐平先生诞辰一百一十五周年,又正逢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巴金故居在巴金图书馆办了一个“不负祖国的托付——重温《三毛从军记》图片展”,还配备了大量中国作家抗战时期的文学创作。九十岁的三毛魅力十足,依旧是吸引孩子们的磁石,连老外对他都印象深刻:上海国际文学周期间,一批外国作家参观巴金图书馆,新闻报道中写道:英国作家艾礼凯对墙上展出的漫画形象“三毛”表达了喜爱。艾礼凯说:“我觉得三毛和我熟悉的漫画人物‘丁丁’很像。我二○○八年的时候第一次来中国,当时还在北京上学,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三毛。今天在巴金图书馆竟然看到了他,感觉很亲切。”展览从七月二十六日开展,经过暑假,经过抗战胜利纪念日,我们又得延期到国庆节之后,理由只有一个:读者喜欢。

  抗战胜利的纪念热潮稍微平息,我却在想:这些八九十年前的艺术品何以魅力不减?答案可能有很多,我认为最重要一点是它们的作者有着《携家流徙图》一样的深厚底子,这比我们宅在家里满足于“二次元”世界,更有实感、痛感、身体性。这“底子”也是文学艺术创作的压舱石,它们为作品灌注了生气和魄力。

  纪念,不仅仅是仪式、典礼,还是学习、反思和自省,这是目送远去的前辈背影时,我最大的感触。比如张乐平那一代人,作为画家、作家,用笔卫护民族的尊严,同时也作为知识分子承担社会道义和良知,他们当时批评社会腐败、政治不清明也毫不留情。张乐平在一九四六年的《我们不能解甲》中,认为漫画“能启示问题,指责错误”,是“醒世的号筒”。在今后仍然不能解甲。(摘自《民主!不能没有漫画》,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文汇报》)抗战中殉难的最重要的作家郁达夫,在南洋,一面为祖国鼓与呼,一面也毫不留情地批评抗战中存在的问题,这是大爱、真爱。在他们的心中有一个共同点:人民至上。在这样的内心基础上,巴金说,通过抗战,他认识到中华民族的根本力量在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身上。因此,在鞭炮齐鸣、普天同庆的时刻,他却忧虑地想到:

  这八年来我走过了好些地方,经历了,看见了许多事情。我自己当然不能说对抗战尽过多少力。但我却看见那无数的平民为着这个战争流了血,流了汗,牺牲了他们所有的、所宝贵的一切,他们默默地活着,默默地死去。他们没有要求过什么,也没有得到过什么。(《一点感想》,一九四六年五月《抗战文艺》第十卷第六期)

  在他们心中,人不是复数,不是集体名词,不是时光的陪衬,而且具体的“这一个”“那一位”。三毛也是啊,他的鲜活也在于:他不是英雄,也不是权贵,而是头上只有三根毛的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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