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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空间/你见过粗野建筑吗\方 元

2025-10-13 05:02:12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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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华富邨是香港公屋的典范,体现了现代主义的建筑风格和理念。/作者供图

  如果你是香港人,就一定见过粗野主义建筑,只是未必意识到在你眼前的那座混凝土大楼有那么“粗野”。

  今年三月和五月,“大公园”刊登了两篇关于粗野主义的文章(《银幕内外的建筑师》和《当电影遇到粗犷建筑》)。两文都提到,在上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香港的公屋深受粗野主义风格的影响。一些香港读者对这种说法有疑问。他们在那个年代曾住在公屋,但以前并没听人说过公屋是粗野主义建筑,也不觉得公屋的形象是粗野的。

  这些读者有疑问是正常的。他们以前没听过,那也不奇怪。虽然公屋在香港已有七十年的历史,但“粗野主义”(Brutalism)在最近几年才成为大众传媒的话题。这个建筑风格来自英国,也译作“野蛮主义”或“粗犷主义”。不过,它在香港有一个更常用的、好听的名字——现代主义。

  如果问,谁见过现代主义建筑?大多数人都会举手点头。事实上,香港的公屋一直被称作现代主义建筑,典型的例子如彩虹邨和华富邨。根据香港房屋协会的统计资料,在七十年代中期,香港百分之四十五的人口居住在公屋。因此,很多香港人正是通过公屋而认识了现代主义建筑。

  那么,香港的公屋建筑究竟是粗野主义,还是现代主义?

  我的回答:两者皆是。粗野主义是现代主义大树上的一个支干,同根同种。不过,它的出现比现代主义迟了几十年。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现代主义建筑运动在欧洲大陆蓬勃兴起。然而在英伦三岛,人们对来自欧洲大陆的文化心存疑虑,未把这种白色的、几何形的房子放在眼里。直到五十年代,英国人才对现代主义放开怀抱。但他们不甘心“大陆化”,也不想走欧陆派的唯美主义路线,于是就有了英国风味的现代主义学派──粗野主义。

  如果说,现代主义是粗野主义的根,那么公屋就是让它蓬勃生长的土壤和气候。在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英国为化解二战后出现的“住房危机”,历届政府都把建设公屋列作优先的政策。香港的公屋即是受到此时期英国政治和政策的影响。上世纪五十年代,粗野主义飘洋过海,从英伦传入香港。从一登陆它就与本地的公屋结合在一起——不,我应该换一个更贴切说法:粗野主义是与公屋一起登陆香港。

  显然,在中文的语境中“粗野主义”带有负面的含义。如果用“粗野”来形容为基层市民而建的公共房屋,不但不符合华人社会的文化习俗,而且政治不正确,会令基层市民感觉不被尊重。

  事实上,香港的公屋从一开始就被称作“现代主义建筑”。这个时尚的名字很容易博得人们的好感。一个好名字对人对事是非常重要的。想想看,基层市民愿意住进“粗野之家”,还是“现代之家”?这不仅是名字的雅俗问题,还涉及居住者的社会身份。当年推行公屋政策的政府官员一定懂得这个道理。

  在上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粗野主义成为一种国际式风格,在世界各地都可以见到裸露混凝土结构的建筑。除了住宅之外,它还出现在学校、医院、办公楼等各个领域。然而,批评粗野主义建筑的声浪在这三十年不绝于耳。在英国它背着“混凝土巨兽”的骂声,在香港则有“石屎森林”的丑名。

  虽然香港与内地仅是一河之隔,但粗野主义没有过河越界,进入内地。在五十至七十年代,内地的建筑界受苏联的影响,提倡民族形式的建筑风格和古典形式的美,因此自然不会接受粗野主义这类国际式建筑风格。内地改革开放后,一九八四年香港建筑师潘祖尧向内地建筑界介绍欧美建筑时,把这种建筑风格称作“野性主义”、“兽性主义”。这可能是它在内地最早使用的中译名。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随着城市的发展和更新,粗野主义建筑从城市的地平线上逐渐地消失。为阻止它走向消亡,一些建筑师和学者在十几年前开始推动保育运动。有趣的是,德国人比英国人更热心。二○一七年,法兰克福建筑博物馆举办了一个名为“拯救粗野主义”(SOS Brutalism)的展览,试图让人们关注粗野主义建筑的命运。

  这股怀旧风从德国吹向世界各地,也吹到了香港。二○一九年,M+博物馆邀请德国学者艾尔瑟(Oliver Elser)来香港做调研,请他“探寻香港的粗野主义建筑”。艾尔瑟发现本地的许多案例并不符合“典型的粗野主义标准”。他认为,这是因为香港建筑师在粗野主义建筑中渗入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元素。也许他是旁观者清,也许是仁者见仁。

  不知艾尔瑟是否注意到:香港最出名的粗野主义建筑师不是英国人,而是华人,例如司徒惠、潘祖尧等。其实,粗野建筑在香港尚有很大的存量,从新界到港岛随处可见,远未紧急到“SOS”的地步。对艾尔瑟来说是“探寻”,对香港人来说则是“再发现”,因为许多人过去并不知道香港有个粗野主义。

  花开花落花无悔——某个艺术风格的兴起与衰落有它的历史自然规律。英国战后时期的经济状况、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少花钱多办事的公屋政策,以及廉价耐用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这些因素为粗野主义建筑提供了发展的时机和条件。即使它不叫“粗野主义”,不叫“现代主义”,当年的政府也会以那样的形式建造公共房屋。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变化,建筑艺术也不会停留在原地。那么,粗野主义能否像钢筋混凝土那样,有足够的强度和塑性来适应新时代?如果能适应,它将继续站在蓝天白云之下;如果不能,就让它走进博物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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