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秋的最后一站。它裹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匆匆而来,是为了善意地提醒,秋就要过去,冬正裹挟着寒意,摩拳擦掌。
霜降有三候,一候豺乃祭兽。豺狼开始大量捕获猎物,并陈放在一起,“以兽而祭天报本也,方铺而祭秋金之义”,如同人间新穀的收获,铺展开用以祭天,以示回报,并祈祷来年丰收。祭,是兽之义,也是人之本。二候草木黄落。西风漫捲,草木枯黄,树叶飘零。“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白居易认为,水返壑,木归山,霜降达成了回归。而叶归大地,是听由根的召唤,它不忍出离太久,此时回家,正是时候。三候蛰虫咸俯。蛰虫全在洞中,垂下头来,不动不食,进入休眠状态,为漫长的冬做准备。那是以修行的姿态,期待来年的新生。此时,大地喧嚣归静,人间万物归宁。
霜降,带来了秋的凛然。秋风肃杀中,面对草枯叶落,夏花凋零,人的情感也进入深沉的低谷。离愁别恨,淒风苦雨,尽皆展示深秋的悲苦,触及人心。它是李煜“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的亡国愁,是李清照“帘捲西风,人比黄花瘦”的闺怨愁;是马致远“枯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的旅愁,是岑参“霜降衣仍单,惆怅秋草死”的苦愁,是刘长卿“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的客愁,愁,愁,愁,怎一个愁字了得!
王羲之在写给亲友的手札里说:“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因未到霜降,橘子未能完全成熟,无法多采摘一些,羲之颇为遗憾。可见,也正是有了霜,橘子更甜,柿子更红,蔬菜更鲜,秋叶更斑斓,蒹葭、乌桕、红枫、榉、槭、银杏,它们的美,哪一个离得开霜的见证?秋的极致,只有露并不够,还需要霜来成就。久经风霜,方能百炼成钢。霜降,并非欺凌和摧残,而是达成和促就。万物都在期待霜,期待它的决绝,期待它的醍醐,从而历练自己、证明自己。那经霜的一点点刺痛,会让“这个世界,我来过”刻骨铭心。
山明水淨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栖霞山的枫叶嫣红似火,从半山腰一直燃烧到山顶直至遥远的天边,连蓝天中的白云都像在火焰中燃烧。置身其中,阳光透过叶片,把人的脸也映成橙色的了。一阵风呼啸而来,红浪翻涌,仿若置身一片红色的海洋。
街道两旁的一棵棵银杏树,伸着银的枝、金的叶,一直伸到远方,像是油画里透视的构图。一阵风吹过,银杏叶仿佛停落在树冠的蝶群,不约而同地飞离了树梢,时而在空中蹁跹而舞,时而亲吻行人的面颊。它们以最美的姿态向人间做最后的告别,最终将街道装点成一地金黄。
霜降,有吃柿子的习俗。此时的柿子皮薄味美,轻咬一口,满嘴清甜,还能讨个事(柿)事如意的吉头。记忆里总是浮现儿时住的小院。院里有棵高大的柿子树。深秋,微风吹过,满树的红柿在枝头闪耀,红灯笼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地照着,惹得馋嘴的孩子总想用竹竿打。吴爷不允,说还未到时候,并坐在树下看着。终等到一天,吴爷攀上木梯子摘下红柿,吴奶笑盈盈用竹篮接,然后一家家地送,说:“霜降吃柿子,柿柿(事事)如意!”那结了一层白霜的红柿,吹弹可破,咬一口,香甜如蜜。红柿,是风景,是甜蜜,更是人间温情。
霜降,也是菊花盛开时。花期,是每一种植物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需要足够的通达天地、足够的走向自己才能做出的决定。菊花选择在阳气收敛、阴气入地时开放,就是要在百花霎时展示自己、证明自己。世人怎会辜负菊花的心意?所以霜降时节,人们还有赏菊的雅习。
好好领略晚秋倾尽所有的饱满与绚烂吧,并坦然欣赏它的瓜熟蒂落、叶落归根。落,是盛大的告别,又何尝不是壮美的相逢?随落叶融进土壤里的还有种子,于无声处孕育着希望。
秋在成熟的尽头走向冬,冬的潜藏又是春的开始,大自然就是这样互为孕育,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