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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冶若水/灰烬中的玫瑰\胡恩威

2025-10-17 05:02:09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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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中环画廊。落地窗外是维港的流光溢彩,窗内是标价百万的“概念艺术”──一段空白录像,一副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镜,几笔孩童涂鸦般的色块。衣香鬓影间,人们谈论着“颠覆性”,眼神却紧盯着墙上的二维码──那里跳动着实时估价。艺术,这个曾让人心颤的词,此刻像被抽空的贝壳,只剩下资本潮汐退去后干燥的回响。

  这让我想起油麻地公共屋邨的旧时光。理发师傅用普通剪刀在废报纸上剪出舞动的龙凤,肠粉摊主收摊时用抹布在铁板上晕染出山水纹路。那时我们不懂什么当代艺术,却懂得线条里的喜悦,色彩里的叹息。艺术是呼吸,是生活渗出的汁液,是每个灵魂无需门票就能踏入的圣殿。

  当代艺术本该如此。它曾是一柄刺向资本庸俗美学的匕首──杜尚的小便池,沃霍尔的汤罐头,无不以戏谑姿态质问着美术馆的权威,嘲笑着艺术市场的伪善。它们试图宣告:艺术不在神坛,而在寻常物中;美感不应被精英垄断,而应由千万种生活共同编织。

  讽刺的是,这柄批判的匕首最终被镀上了黄金。过去二十年,反叛的“小便池”在无数次学术阐释与市场转手中,异化成天文数字的金融符号。当代艺术这头曾被寄望吞噬资本的巨兽,反被驯化成温顺的盈利工具。它的价值不再由心灵共振决定,而取决于收益率、投机性与资本流动。在这条精密的流水线上,艺术家生产“符号”,评论家编织“神话”,市场完成“变现”──艺术最珍贵的灵魂,那种直抵人心的震颤,早已蒸发殆尽。

  更危险的是它的排他性。凭借资本光环与话语权力,它粗暴地边缘化了其他艺术形态。传统技艺在教育中被贴上“过时”标签。健全的艺术生态从未建立,便已在单一市场的巨轮下碾为齑粉。

  香港便是鲜明例证。巴塞尔艺术展人潮涌动一掷千金,这座“艺术市场”如此沸腾。但市场之外呢?是学校里苍白的艺术课程,是社区难觅的创作空间,是年轻人在商业与理想间的撕裂。当艺术只剩下价格而失去价值,它便成了无根的浮萍,虽绚烂却注定漂泊。

  离开画廊,湿热夜风中传来二胡声。街角老者演奏着《流水行云》,琴声缠绕摩天楼的玻璃幕墙,渗入资本构筑的现实缝隙。寥寥路人驻足,眼中闪着画廊里不曾有的光──那是直接被美击中的感动。

  真正的玫瑰从未死去?它只是被遗忘在资本的灰烬里?艺术的平等,不在于人人都拥有昂贵的藏品,而在于人人葆有创造与感受美的权利。这权利,是任何市场都无法剥夺的。那朵灰烬中的玫瑰,在等待一阵风,一场雨。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是那阵微弱却执拗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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