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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谈(北京篇)/为什么大足石刻历久弥新\叶 梅

2025-10-21 05:02:16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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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大足石刻《牧牛图》。\中新社

  繁华的重庆市区以西,百馀公里外的丘陵之间,依托平缓起伏的山谷,在那坚硬且层理清晰的山体崖面上,嵌藏着世界著名的“大足石刻”,为无与伦比的中国晚期石窟艺术的巅峰,从唐代到如今历久弥新,参观人群络绎不绝,赞叹不已。

  大足石刻并非单一石窟,而是由七十五处石窟群、五万馀尊造像、十万馀字铭文构成的石刻集群,分布在绿树葱茏的宝顶山、北山、南山、石篆山、石门山等山岭之间,另有妙高山、舒成岩等地,分别依山就势、分层开凿,或依仗独立石峰,或嵌入农家附近岩。散落于山间的大足石刻,经中国古代劳动工匠的精湛技艺,将高深的佛教、道教、儒家及民间的智慧,融入这巴蜀之地的山水日常。

  唐景福元年(公元八九二年),昌州刺史韦君靖在修建大足城龙岗山永昌寨的同时,组织当地能工巧匠在北山凿石造像,开创了北山石刻艺术的先河,拉开了大足石刻大规模开凿的序幕。韦刺史当初动此念头,是想请来神灵菩萨常在,护佑这片土地的安宁祥和、大丰大足。自此之后,历朝历代的州县官吏、当地士绅、平民、僧尼等纷纷效仿开凿造像,于两宋时期达到鼎盛。南宋时期,僧人赵智凤以弘扬佛法为己任,耗时七十馀年主持开凿距北山不远的宝顶山大佛湾。他亲自参与设计,将佛教教义与世俗生活结合,凿刻出“千手观音”等传世之作。

  每一次走进大足石刻,内心都会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动。近日又登宝顶山,只见气势恢宏的三十一幅巨龛,在山湾的起伏转折中端然耸立,神圣而又体贴。与中国早期石窟敦煌、云冈、龙门的庄严、神秘有所不同的是,大足石刻紧贴人间万象,体现了对人性善恶伦理的鲜明价值取向。宝顶山的《牧牛图》依山势起伏而凿,有牧人或挥鞭驯牛、或横笛独奏,牛儿或翘首狂奔、或舔蹄饮水,田园情景活灵活现。《父母恩重经变像》更是细致刻凿了十月怀胎、哺乳、送子求学等场景,将“感恩”这一世俗情感与佛教教义结合,兼具宏大叙事与微观刻画,在写实与传神上达到了思想和艺术的极高境界,让观者不能不久久伫足,感慨万分。

  又登北山,在长约五百米的山崖上,近三百佛龛挨次排列,一座座观音造像形态各异,或凝神或微笑或站立或端坐,被誉为“中国观音造像陈列馆”。人们常围观在第一二五龛数珠手观音前,仰望这独具一格的观音含颦欲笑,体态轻盈,发丝、指尖都清晰如微,衣裙飘带恰如迎风轻拂,却是从千年前飘拂到了今天。

  大足石刻经由千年的创造与守护,代代相传的有关故事为这份文化遗产注入了温度。五万馀尊造像的刻凿大多出自隐名埋姓的工匠之手,但从极少的记载中,可见有的是一个家族连续几代的开凿,有的是几十年的守候,一姓伏的家族就有六代开凿史。历经千年的人民智慧造就了举世闻名的大足石刻。

  一九四○年,学者杨家骆率团队深入大足,耗时数月对北山、宝顶山石刻进行拍照、拓片和文字记录,随后出版了《大足石刻图录》。这部全面介绍大足石刻的学术著作,首次将其与敦煌、云冈、龙门等著名石窟并列,具有“宋代造像之精华”的艺术地位,即从此引发学界关注。一九四五年,杨家骆又再次邀集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等十五位著名学者组成“大足石刻考察团”,从重庆市区辗转跋涉来到大足,对北山、宝顶山石刻编制窟号,测量部位,鉴定时代,考论价值,进一步认定大足石刻手法超越前代,为中国晚期石窟艺术的高峰。

  新中国成立后,一九六一年三月,“宝顶山摩崖造像”成为国务院颁布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当地政府和人民群众倍加呵护。一九七四年,有一位叫郭相颖的小学教师调任至大足县文物保管所,驻守北山石刻。当时北山上生活艰苦,热爱文物的郭相颖坚守在山上,自己挖井打水、养鸡种菜,在清寒的日子里坚持每天检查石窟,观察记录,几十年如一日。为了给石刻建立档案,没有摄影器材,郭相颖就用手绘,他用一支笔、一把尺,白天丈量,夜晚坐在油灯下,用几年的时间完成了一幅二十多米长的手绘画卷,涵盖了北山和宝顶山所有重要的石窟造像,被人们称为“大足石刻的清明上河图”。

  一九九○年,郭相颖辞官不做,主动要求回到文管所,担任了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首任馆长,积极推动大足石刻的世界申遗。在其后的九年时间里,他牵头撰写出版《大足石刻雕塑全集》《大足石刻铭文录》等著作,为一九九九年在摩洛哥举行的第二十三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提供了翔实的资料。当国外专家们从中感受到大足石刻“三教融合”的世俗化表达、写实传神的雕刻特色,特别是看到郭相颖那幅亲手绘制的长卷压缩画轴时,都不得不叹服。大足石刻于当年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全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

  那天在秋来的细雨之中,我们走过宝顶山的一个个石龛,来到那座无比精美的千手观音前,久久挪不开脚步。在这八十八平方米的石岩上,从崖壁伸出的一千零七只栩栩如生的观音之手,一手一态,千手千姿,犹如孔雀开屏,是无声的诗,又是有形的安抚。十几年前,千手观音因岩石风化,出现开裂、彩绘脱落,令人们十分担忧。在各级政府的着力支持下,修复团队耗时八年,用放大镜观察每一道裂缝,用传统技法精心修补残缺的手部,费尽心智,最终使得千手观音重焕光彩,这场修复也成为中国石质文物保护的典范。如今当人们恭立在这千手之下,若心怀诚恳,定能感觉那千手的抚摸和一派澄淨。

  “石壁巍巍接上台,玲珑楼殿凿岩开。三千诸佛云中现,百万神仙海上来。”明代赐进士重庆府通判豫章游和的诗句描绘了大足石刻壮观而又神奇的景象。有幸的是,我也有缘成为大足石刻研究院聘请的“大足石刻守护人”。重庆出版社在大足石刻的8k影院前建立了助推全民阅读的书房,名叫“南书局”,里面陈列着《大足石刻图录》《大足石刻铭文录》等著作,我浏览着那一册册散发着墨香的书,但想我们的写作也期待能像那位郭先生手绘的大足石刻长卷一样,描摹出这部隐匿于山间的凝固史诗般深刻纹理和思想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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