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浙江绍兴的西天竺狮林禅寺一景。\作者供图
中秋回老家陪母亲过节。母亲九月下旬住进康养中心。节日总要有点仪式感。只要与母亲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团圆。
一进房间,姐姐在陪母亲说话。我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柔软微凉,人瘦了不少,面容却很好看,眉毛是黑的,眼神晶亮,肤色光泽,嘴唇红润,鬓角还长出不少黑发根。我惊呼:妈您多漂亮啊!母亲微微笑着说:医生都讲,您哪里是快九十岁的,看起来就七十岁。
我们把住处订在康养中心楼上的快捷酒店。母亲前阵子腿痛,住进康养中心调治后疼痛缓解,但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走路也吃力。母亲让我们帮她冲澡,我和姐姐搀着母亲,母亲说老了成儿女负担了。我们说,一代一代都这样,谁都会老的。
母亲仍坚持每天洗澡换衣服,身上总收拾得乾干净淨,就连擦洗用的毛巾都要分五六条,自己记得清清楚楚。母亲右腿有些浮肿,我给她按摩,八十多岁的皮肤仍然光洁。她向来讲究体面,怕卧床久了有气味,总问我们:“有味道吗?”我说闻不出来。母亲一天要换三四条纸尿裤,不忍心姐姐花钱,姐姐总劝别担心,勤换着才舒服。
推轮椅带母亲去楼下菜馆。江南仲秋的天气居然还在三十五摄氏度以上,傍晚也热得人满头大汗,母亲却要加一件外套。粉色的晚霞投射在我们和母亲身上,母亲看起来很健康。
月饼多让保姆带走了,只留了一盒香港月饼,取最大的一块,母亲捧着,一家人拍了张照片,分月饼吃。母亲吃了一点菜一点月饼,但是开心的,尽力同我们一起过这一个团圆节。
康养中心所在地,是父亲的老家,爷爷奶奶的祖坟还在这里。小时候来过,如今到处是与其他城市一模一样的高楼大厦,还多了一条隆隆作响的地铁高架桥。除了地铁站名“前梅”,我一丝一毫都认不出来了。今后再细细找寻祖屋地吧。中秋夜的云特别厚,在祖籍之地,我终究没见到月亮。
次日坐地铁回城区,路上要一个多小时。小时候坐船回来,好像也差不多要这么久。那时的老家──沃野田畴竹林,河湖山影纵横,乌瓦粉墙掩映,才是真正的江南,真正的诗情画意。而眼前的故乡,除了母亲,已无往日风景。
老城老台门,游客在河边喝茶,对岸树下有人吹笛子。我给天井里母亲养的花浇了浇水。站在桥头,熟悉的画面,多了笛子的画外音,少了母亲的背影。
晚上见朋友后又回老屋,就为了看看台门十六的月。月亮时隐时现,老街区的夜景安详美好,河风舒爽,比前梅那边还凉快些。
农历八月十七,寒露,气温还是三十五摄氏度。母亲胃口仍不好,精神尚好。吃了一点苹果和营养粉,右腿的浮肿消了不少。我去问医生情况:母亲又开始贫血,血色素从刚来时的九点七克降到了七点七克。表舅表姨也说母亲的状况比之前差了不少。傍晚,推母亲出去,以远山西天竺禅寺为背景拍了张照片,母亲指认我奶奶家大概的方向,就是禅寺那边。绕着楼区转了一圈,又到蒸菜馆吃晚饭,母亲还是只吃了一点青菜,一点鱼肉。给母亲夹菜时,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喝水说话,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晚饭后去附近商场,在一家牛奶店买了份甜品,味道很好。想着明天让母亲也尝尝。可一想到母亲的症状和检查数据,担忧涌上心头。夜里辗转睡不着,起来写下这些文字,至凌晨五点。
农历八月十八。商场十点开门,立刻叫外卖给母亲送牛奶甜品。餵母亲吃,母亲只吃了三小口,剩下的我吃掉了。下午与保姆推着母亲去理发,顺便晒晒太阳,我把自己的帽子给母亲戴上。理发师一边理发一边夸“阿姨真精神,气色真好!”理完髮,我给母亲拍照,发给远方的家人和北京医院的李主任,大家都夸母亲漂亮,妹妹还问:“化妆了?”我得意地回复:“老妈纯素颜!”见母亲状态不错,我问要不要看电视?母亲说看。我打开电视同母亲一起看钱塘江大潮,母亲抽空回了几条微信。
临回京,本想让母亲到酒店房间待会儿,行李原本简单,亲戚拿来不少瓶瓶罐罐,放在母亲这里,她自己吃不动成负担,不吃又觉得浪费,我只能把这些塞进行李。网约车在等,母亲和姐姐催我上车,我想抱抱妈妈、说一声“妈妈好好吃饭、我再来看您”都没来得及。
姐姐笑着,母亲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捨。我也笑着挥手,但一关上车窗,顿时泪如雨下。我们的告别常常酝酿很久,在心里抽丝,但事到临头,告别又总是很匆忙潦草,最后只能简化为一个挥手一个招呼。或许匆匆的告别也好,免得忍不住当着母亲的面流泪。
托付故园的禅寺,保佑妈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