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故园的田野。/作者供图
这篇文章刊发时,正是重阳节。香港的重阳节也是个公众假日,港人普遍比较孝顺,小辈会陪老人一起过节。对于港漂,重阳节登高远足,虽然暑气未尽,但也是好时辰。那些年,乘街渡“漂洋过海”,去东平洲、东龙洲、去深涌、大澳……次次美好,处处美好,回忆更美好。
我们和周边的人都在渐渐老去。母亲处在望九之年,一起共事的领导、同事、朋友在老去,我们自己也在老去……大家在一起聊天时,聊肉眼可见的老年生活,聊自家老人的养老问题。这把年纪,才真是上有老下有小,都得一一安顿好。
“人们一提起老年,总是伤感而沉默……”
“有一天,我自言自语地说,我都四十了!当我刚从这份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年近五十了。那一时刻让我心头发紧,瞻念前程,不寒而栗,至今,这一惊恐也还没有从我心中散去。我无法相信自己已经垂垂老矣。”波伏瓦这样写道。
作曲家瓦格纳不喜欢自己变老的样子。有一次,他在商店的镜子里打量自己,他说:“我不认得这个人,我真的已经六十八岁了吗?”到八十岁,他说不再想看到自己的样子,两只带着眼袋的眼睛,凹陷的双颊,看了让人害怕。瓦格纳不接受自己的衰老,也是觉得自己天纵之才,却也难违天意。老年逐渐衰弱的生理状况会让人很少骄傲。骄傲这个词是有年龄段的,它不属于童年,也不属于老年。
进入老年,人会经历一连串的丧失:健康、活力、敏捷、美丽……一个一个远离。然后,一代人一一消失在那个叫做老境的尽头,逝者的模样还会在生者的头脑中徘徊,却不再有新的话题。
一九七○年九月,波伏瓦等待着《老年》的出版,看起来那是一个美妙的秋天。一个周六的晚上,萨特与朋友聚会喝了不少酒。周日早上,萨特看起来状态不错,但到了中午,他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会碰到家具,萨特的身体出状况了。波伏瓦发觉:“这个小房间是那样令人愉悦,现在却改变了色彩。那么漂亮的天鹅绒地毯,让我想起丧服。生命得继续,运气好的话,还会幸福,还会有快乐的时光,只不过,威胁悄悄降临,生命有了悬念。”
我和姐妹、闺密常常讨论,当我们老了,可能成为什么样?我们老了希望是什么样?谁都不知,几十年后的我们,老了的我们,容貌如何,身体健康如何,心智如何……也是充满悬念。
AI有一项技能,你把当下的照片发给它,它一秒钟就生成你老年的样子。但它只能预测你未来的容颜,却无法预测你那时的状态。见到听到太多之后,我越发觉得:人老之后,最大的尊严来自于健康,有健康的智力,健康的行动力,健康的心态。
想像自己的老境,希望那时的自己:当一个睿智又豁达的老人,善于倾听、理解人意,能用自己的阅历和判断为年轻人指点迷津;当一个有趣又温暖的老人,能给别人提供情绪价值,跟你待在一起,开心、轻松、欢喜。如果能量有限,就自己当一个安静平和的人,能从容地呼吸,从容地行走,从容地吃橘子。哪怕只是咀嚼一口饭,也全心以对。以从容专注的姿态,安安静静对待每一个“正在发生”的事。
想像自己的老境,应该还要有一个历久弥新、志趣相投的朋友圈,在一起不拘谨、想吃啥就提、聊啥能懂。要有有学识的人,在一起能互相增益;要有有见识的人,能端正三观,扩展视野;要有有趣的人,坐在一起,哇哇一聊,哈哈一笑,万事皆通顺;要有善良淡泊的人,像张怀民之于东坡,随时可拉着一起赏深秋的清月,一起喝腊月的暖酒,毫不扫兴。
想像自己的老境,“我们会看向窗外美丽而绵绵无尽的雨/闻着打磨过的木材散发的幽香/感受黎明时无边无际的昏暗/静听溪流奔腾跳跃的声音……”
然后,我们会发现:“有时我们气喘吁吁地对自己说:‘唉,生活就是赛跑。’其实,事实恰恰相反:生活是宁静的。一直在盲目奔跑的是我们”(Sometimes we gasp and say to ourselves , "Alas , life is a race ." Actually , the truth is quite the opposite : Life is tranquil . It is we who have been running blindly all along . ——加拿大作家Yann Mart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