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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象尼德兰/玻璃球中的“自拍”\王 加

2025-11-04 05:02:19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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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彼得.克莱斯画作《有小提琴和玻璃球的虚空画》及隐藏在画面左侧玻璃球中的艺术家自画像。\作者供图

  首次到访德国纽伦堡,仅为专程去参观丢勒(Albrecht Dürer)的故居博物馆。然而,城内的德意志国家博物馆(Germanisches Nationalmuseum)却给了我更多的惊喜。没想到纽伦堡城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辉煌褪去之后,还能拥有如此庞大且现代的博物馆,且关于以德国为首的北方文艺复兴艺术收藏极其丰富。在侧翼展厅角落的荷兰黄金时代展区中,一幅彼得.克莱斯(Pieter Claesz)的静物画《有小提琴和玻璃球的虚空画》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哪怕比邻墙上还挂着两幅伦勃朗的作品。

  这幅尺幅不大、画中物品种类繁多的静物画完成于画家三十而立的一六二八年。画作昏暗的棕黑色背景不禁令人想起伦勃朗的肖像画,然而,比伦勃朗年长近十岁的彼得.克莱斯显然比前者更早达到了画技巅峰。这幅桌上堆满各类物品的静物画充分展示了画家完美描摹各类物品材质的能力。画中最醒目的自然是以对角线斜靠在书本上占据画面中央的一把小提琴。以它为中心,从左自右分别摆着反射出房间窗户的玻璃球、前景打开的带撞针的时钟、倾倒的墨水瓶与斜倚在上面的羽毛笔和时钟后的皮套组成了“书写组”、没有灯油的烛台、敲碎的核桃、打翻的空玻璃杯,以及最右侧小提琴下的骷髅头……出镜的所有事物都指向一个令人深省的哲学隐喻──世俗享乐的短暂与生命的转瞬即逝。

  十七世纪,带有上述物品的“虚空画”(源自拉丁语Vanitas,本意为“虚荣”)题材风靡尼德兰地区。最初,仅有象征死亡和生命短暂的骷髅头骨常被绘于肖像画背后。待到十七世纪初推崇“预定论”并强调现实生活道德约束的新教加尔文宗在尼德兰地区盛行,否定世俗享乐价值、呼应宗教对人性贪婪批判的“虚空画”发展到了巅峰。这一通过具象物品暗喻道德警世的画种通常包括三类象征符号:珠宝、乐器、烟斗等通过财富所获得的感官愉悦代表世俗享乐;骷髅、沙漏、时钟、枯萎花朵和肥皂泡等物品特指生命短暂;而书籍和科学仪器则蕴含对知识和信仰思考的精神救赎。综上,彼得.克莱斯的《有小提琴和玻璃球的虚空画》几乎囊扩了所有此静物画种最具辨识度的物品。

  那么,吸引我在画前驻足良久的缘由仅是蕴含“虚空”主题物件之全面吗?显然不是。真正令我对此作拍案叫绝的细节,是隐藏在画面左侧玻璃球中的艺术家自画像。

  若追根溯源,在凸面镜中描绘自画像的传统同样出自尼德兰地区。被誉为“西方油画之父”的扬.凡.艾克(Jan van Eyck)在其著名的《阿尔诺芬尼夫妇像》中藏在背景墙上的凸面镜自画像为这一炫技操作开了先河。此形式既不显山不露水,还悄然无声地替代了个人签名,成为了日后诸多艺术家争相效仿的手段。之后,意大利矫饰主义大师、英年早逝的帕尔米贾尼诺(Parmigianino)留下了最具代表性的《凸面镜中的自画像》,让这一自画像形式开始独立存在。而彼得.克莱斯在一个世纪之后于“荷兰黄金时代”所创作的这幅虚空静物无疑是在承袭了尼德兰前辈凡.艾克技法的基础上,实现了凸面镜自画像与静物题材巧妙结合。事实上,尽管画中有多个金属或玻璃表面的折射细节,但最醒目的高光仍旧是玻璃球中映射出的室内窗户。彼得.克莱斯不单通过准确描摹每种物品材质来展现其超凡画技,更是通过凸面镜反射的“自拍”不露声色地完成了炫技。

  画中通过玻璃球反射“出镜”的彼得.克莱斯头戴礼帽端坐画架前,正全神贯注地描摹桌上的物品。皮套、时钟、羽毛笔和大提琴均以不同形式的拉长变体被绘入玻璃球。画家的面部清晰可见,因此无需在画布上签名,作品本身便成了最真实、能够替他“验明正身”的传记文献。“画中的画家”─或许可被理解为一种“More than meets the eye”(远超肉眼表象所见)的更深层寓意。易碎且反光的玻璃球特质与虚空画中经常出现的肥皂泡一样,均象征着人类生命的脆弱无常。而选择将自己绘在玻璃球上的克莱斯,无疑试图通过这个炫技细节超越世俗的死亡,在这个转瞬即逝的世间留下记录其本人艺术成就的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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