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寒意渐深,正是思念无处躲藏的时节。父亲离去已有两个多月,我仍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总以为亲情是一生一世的陪伴,未曾想过,有一天会突然直面天人永隔。
那晚接到父亲突发病危的电话,我人在香港,心却瞬间坠回浙江老家。我无法相信,明明早晨他仍鲜活如常,老家医生却告知:或许熬不过今夜。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绝不放弃。全家连夜奔走,紧急转往杭州的医院。父亲信任我们,用意念捱过了漫漫长夜。途中他意识清晰,反复问:“到了没?”他顽强地撑到了杭州,却在转院后的病床上骤然离去。每每想到父亲的最后一刻就泪水决堤。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二○二五年八月二十八日,享年七十八岁。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聪明、能干,是义乌最早嗅到商机的那批人。这座建立在市场上的城市,日后成了世界小商品之都。
父亲跟着市场步伐,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经营过拉链厂、物流托运处等生意。父亲在老家农村盖起一幢两层小洋楼,常把新潮的家具电器往家搬,小伙伴们也爱聚集在我家客厅看那个年代的黑白电视。到我上小学,父亲又在市区买房,花重金为我们几个孩子转户籍和学籍,我得以入读当地最好的小学和中学,直到我考上大学才和他分开。如今我定居香港,每当看到义乌小商品经香港转口全球,就会想起父亲,他正是那个时代敢为人先的商人缩影。
父亲身上兼具商人的精明与江湖人的不羁。他爱烟爱冒险,早年在牌桌上赢得第一桶金,也曾因此折损过半身家。
晚年,他回归质朴,陪母亲住回乡间老宅,日子归于勤俭。麻将仍打,却不再为钱,只作智趣消遣。他悄悄为母亲留下充足的养老金,好面子一辈子的他,在生命最后几年,默默为家人做了许多事——正如他的爱,默默无言。
我总以为,他会活到很老,会和很多老人一样在病榻上缓慢告别。没想到,他选择乍然离场。他走的日子有两个“8”,转院前的睡梦中他念叨过三张麻将牌,相信是那边的牌友已经在和我们“争夺”他了,等不及要拉他组局了吧。我想他是快乐的,正如他乡间的老友所说,他平时开开心心。想起这些稍稍减轻了我内心的痛楚,我一直遗憾他未能高寿,他看起来还是个耳聪目明、思路清晰的“年轻老头”。
父亲是骆宾王后裔,从“小骆”熬成了“老骆”,晚年回村,邻里亲切唤他“老丁”。他走后,我们在老家摆了五天丧宴,村委的治丧安排细致周全。悼词中写:“勤俭的人受人尊敬,低调的人让人敬佩,稳重的人赢得口碑。”出殡那天,全村人都来送他。我与兄弟亲手送他火化,迎骨灰,为他安家,让他落叶归根。父亲这一生,平凡又聪明,世俗又顾家。他默默守护这个家,不求回报,不拖累子女,未留一言,匆匆离去。
登上太平山顶北望,维港的灯火依旧璀璨。
永远怀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