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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玉言/陪伴母亲的日子\小 杳

2025-11-12 05:02:08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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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雨中晚桂依然馨香。\作者供图

  照料母亲这些天,每天都揪着心。一有状况,我们都齐齐守在妈妈身边看护。

  十一月四日(周二),与妹妹回老房子取衣服,睹物思人,母亲的枕头上,似乎还有母亲洁淨清淡的气息;打开衣柜,抚摸母亲穿过的衣服,在医院一直隐忍的悲痛,此刻再也忍不住,一声声叫着妈妈放声痛哭。

  含泪拍下母亲的卧室、吃饭喝茶的厅堂、看河边风景的藤椅……河岸秋柳抚波,风景里再不见妈妈的背影。

  回到医院,我们有意大声说笑:想从衣柜找妈妈的“小貂”穿穿,过过瘾。妈妈那么多好看的衣服,我们都相中了,想穿。母亲开心地笑。

  母亲夸女婿揉腿揉得好,有力气。我说:你女儿天天揉,手都快抽筋了。母亲笑说,你们力气小。

  ——我们不知道,这是母亲最后的笑容。

  五日(周三)下午,母亲特别清醒,叮嘱姐姐:我如果再睡过去,不要叫我了。妈妈很幸福,女儿、孙辈都这么孝顺。妈妈太累了,想走了。傍晚,妈妈催大家去吃饭,她喜欢看儿女们一起团团热热的样子。我有意晚走一步,眼泪汪汪望着母亲。母亲说:你这样妈妈也不放心,你已经尽力了。妈妈很满足,没有遗憾。待我们吃饭回来,母亲开始发烧昏睡。

  十一月七日(周五,立冬)上午约十点半,昏睡中的母亲突然睁开眼,叫我的小名,问“我怎么了?”我说妈妈睡了一大觉。要喝水吗?保姆问要喝米汤吗?母亲点点头。但母亲已经连水都嚥不下了。我给母亲润润嘴唇,问要不要抹点凡士林,妈妈点点头。又张开嘴,我问是要擦擦口腔吗?母亲又点点头。我给母亲用牙棒擦舌头,两天未进食水,舌头乾得像长了一层硬痂。我细细擦,问母亲:舒服点吗?母亲点头。我问妈妈:昨天公玲阿姨来了,您知道吗?妈妈一边比划着,嘶哑的声音费力说:知道,哇哇哭……我又告诉妈妈,上海的表哥来不了了,母亲比划着,问他的身体情况,我说还好的,妈妈放心。

  十二点,母亲又睁开眼,声音很大、口齿清晰地问:尿片还有吗?我们给母亲换垫子,我问“妈妈冷吗?”母亲微弱地说“不冷”。我搂着母亲,让母亲头睡在我胳膊上,每次换垫子我都这样搂着母亲。母亲又瘦又小,在我的臂弯里,像个孩子。我抱着母亲瘦弱的脊背,心疼不已,怕泪滴在母亲身上,赶快用手擦掉。为母亲轻揉后背,问母亲舒服吗?母亲点头。

  下午四点多,母亲腿痛得浑身发抖,双手哆哆嗦嗦合十,祈求老天。请医生打了一针吗啡止痛。

  大约五点一刻,母亲血氧突然下降,掉到五十几。护士给母亲戴上氧气罩,母亲眼睛睁得很大,盯着我们看,眼神里满是不捨、慈爱、温情。我凑到母亲面前,努力笑着叫:妈妈!母亲的眼神在呼应我,盯着我看。我说:妈妈,我们陪着你哈。母亲点点头。我贴了贴母亲的额头。姐姐让我去吃饭。

  也就一碗麵的功夫,再回到病房,母亲的眼神已经散了,我们再叫没有回应了,一直昏睡。晚上又发烧。我贴贴母亲滚烫的脸,心疼得小声痛哭……

  十一月八日(周六)下午,外孙再次从香港飞回来看外婆,我附在母亲耳边:妈妈,马丁又回来看您。母亲从昏睡中睁开眼看看。傍晚母亲又痛醒,已经叫不出声音了,只是皱着眉挥动两手。又打了第二次吗啡。我给母亲润嘴唇,母亲开着眼睛看我,我对母亲笑,母亲嘴唇动了一下,似是叫我的小名,又昏睡过去。

  连着下了两天的小雨,西天竺塔在雨雾中时隐时现。

  十一月九日(周日)母亲凌晨开始呼吸急促。八点开始,血压血氧都在下降,心率加快。我给母亲润润嘴唇,母亲抿了一下。我把母亲的右手搭在我的右手,手心对着手心。母亲手指微凉,手心是温的。母亲的呼吸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慢。头一直向右侧向我们,眼睛微睁,一颗泪珠从母亲的右眼角滴落,我给母亲轻轻擦去。顿时,我泪水滚滚而下,心如刀割。母亲的呼吸渐渐微弱,右眼角又一颗泪珠……

  十一月九日9:19,监测仪上母亲的呼吸“0”。我为母亲合上双眼,说妈妈安心睡吧。此刻母亲手心还有余温,也留在了我的掌心。母亲的面容,很干淨很舒展。

  我们从十月二十五日订的酒店房间,是“8919”;我十月二十三日赶回来,陪伴妈妈整整十八天;母亲的病房是二楼十八号,三十六床;母亲享年八十九岁,长长久久。这些冥冥之中的神奇,我们相信是妈妈的祝福。

  这一场生死离别,哀伤又克制,悲恸又收敛。痛彻心底,又安静温暖。那是妈妈教给我们的体面。感谢妈妈!来世我们再当您的女儿,好好陪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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