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鳝稿,也就是宣传稿。据说,鳝稿一词的由来,源於一九三○年代的香港,中环威灵顿街有一间酒家,招牌菜是炆大鳝。每逢季节到了,酒家卖大鳝,老闆就请他的传媒朋友写一份“鳝稿”,在报章上宣传有大鳝卖。
年轻时,为了生活,我也总算写过了不少“鳝稿”。当然,我的“鳝稿”是有引号的“鳝稿”,因为我以为,鳝稿之所以谓鳝稿,作者必须有名有姓,而我写的却只是宣传稿。然而,为了写好我的宣传稿,我也是认真研究过前辈们写过的鳝稿。
鳝稿,是一种深奥的文体。我发现,不少文人前辈,哪怕平常的文采如何风流,一旦陷入鳝稿之中,文字顿时如泥浆摔角,动弹不得。写鳝稿之所以难,在於文字的把握,其实,也在於鳝稿之矛盾本质:鳝稿是扮作不是宣传的宣传,於是真心讚美的文字,往往有染上鳝稿污名之可能,而让真讚美,变成反宣传。
换言之,鳝稿所写之物,很多时候的确是作者想推介给读者的,但就是因为它貌似一份鳝稿(又或者真是一份鳝稿),所以文字就显得特别“鳝”了。初时,我还以为是心理作用,但综观几大名笔的稿子,我认为确有此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能写出一篇与平常文字相若、能顾此而不失彼的完美鳝稿的大家还是有的,如某位食评名家,文字写尽各店美食,无不散文如鳝稿,鳝稿如散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就是一种境界。
因此,每当读到好的鳝稿,我还是珍而重之:为什麼我明知道它假,我却还会信以为真、为美呢?我又想,如果能找来一系列名家健笔的鳝稿,结集成书,取名《鳝集》,想必是一件出版盛事。
我等作者,尚且知道鳝稿难写,文坛前辈,写毕鳝稿,才发现自己写得不好,也不是什麼出奇之事。那麼,他们会怎样做呢?我便曾经读到某前辈写道:“我知道这篇文章已经写得太鳝”,以自嘲来过关,大概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