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祖父之间的记忆,实在是不多,以至于在他去世三十年后我想起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干瘦的老人,在夕阳的余晖里定定地望着我。
我出生和成长的城市,与祖父所在的那个叫做“老家”的村落,相隔千里。堂兄弟们都在祖父身边长大,而我仅在小学的暑假回去过两三次。两次还是三次,我甚至都记不太清了。但有一样,我记得很牢,那就是每次回去我都不太情愿,甚至最后那一次,是父亲用粗壮的胳臂将气鼓鼓的我夹住,硬拖上了长途客车。
我少时不喜欢回老家,因为不习惯乡下的生活──水土不服让我肚子不舒服,各种不知名的小虫子又经常把我咬得浑身是包。祖父务农一辈子,和祖母一起,养活了七个孩子。祖父的沉默寡言,让我天然地不想亲近。我一般会在回去的第一天,见到他,怯怯地叫一声“爷爷”。祖父一边和身边的姑姑们用眼神确认,一边说“这就是亮亮吧。”亮亮是我的乳名,几乎只有回了老家才有人这样叫我。
记得那次离开的时候,要先走十几里路到邻村去坐车。那段路要下一个特别长的坡。祖父忽然出现在送行的人群里,定定地望着我,眼睛里满是不捨。我下到坡底了,无意间回头望去,祖父在一棵大杨树下坐着,用力地向我张望。又行了一些路,我回望,他在那里;再回望,他还在那里,身上是一件农村老人最常穿的白汗衫,在夕阳的余晖里渐渐地成了一个点。我突然就有强烈的依恋,心里想着“没有他就没有我啊。”
那之后没多久,祖父就过世了。我再也看不见他。和祖父的这段记忆让我铭记。人的一生,如果分别是难免的,那么送别的意义就在于:如果他回头,你在原地,他心口便会涌上来些许温热,虽然接下来的路还是要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