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不是骚人墨客的专利。比如,那首有名的《山亭夏日》,“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这恬淡旖旎的笔触,竟出自杀人如麻的悍将之手。作者高骈,久经沙场,后来成为拥兵自重的军阀。
高骈戎马一生,但绝少鼓吹武功,其塞上、边城诸诗,不乏悲叹沉痛之句。譬如,“席箕风起雁声秋,陇水边沙满目愁,三会五更欲吹尽,不知凡白几人头”,“心坚胆壮箭头亲,十载沙场受苦辛,力尽路傍行不得,广张红旆是何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反思,相当直接,用一个现代的概念来说,颇有点反战意识。
想来,充满豪情的边塞诗,多出自文人之手。武将作诗,反而更多的是沧桑沉郁。除非是嗜血者,否则没有人会喜欢奔突于血火弥漫的战场。戚继光的“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就很精确地表达了心迹。他留存的多数诗篇,字里行间都落满了叹息:“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惟有空庭一片月,漫移花影护征袍”“空馀庾岭关前月,犹照渔阳塞外秋”。即便偶得清静,而战场上的鼓角之声,仍时时萦绕耳畔;即便功成名就,亦难掩疲累焦虑交织的怆然。
文人素手研墨,武将以剑为笔,往往有文人不可及之处,所以唐代将军王智兴曾言:“江南花柳从君咏,塞北烟霜独我知。”烽火狼烟,唯身处其境者,才能道出真意。清末北洋元老张锡銮的“幽花开白骨,红照陌头人”“春草绿封新鬼墓,野云红烧夕阳天”,充满久经血战之后的冷静回望,亲历杀伐后的沉痛凝视。战争不再是荣耀与胜利,而是死亡与荒凉。所以他寄语:“年来一副看花眼,独向天南望洗兵。”壮士暮年,而能以诗清洗战甲血渍,不失一种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