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在香港挖一条味觉的时光隧道,入口一定在筲箕湾的东大街。人流熙熙攘攘,店家永不疲倦,菜单上一笔一画写着“碗仔翅”。向里张望,也许还能看到锅中咕噜咕噜冒着泡,像港片里永远拍不倦的枪战慢镜头─只不过子弹换成了粉丝,血包变成了鲍汁。
碗仔翅诞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香港,地点众说纷纭,只知道无论谁先“动的手”,一切都是百废待兴。兜里钱不多,嘴巴却刁得要命,吃饭无小事,要鲜、要滑,最好还有“矜贵”的幻觉。小贩们目光扫过寻常食材,挑中了粉丝,从此之后它的命运就不寻常了。沸腾的大锅是舞台,粉丝被委以重任。用猪骨、猪皮、鱼干、香菇熬汤,辅以木耳丝,调入酱油再勾个芡,撒点胡椒粉,一碗“平民翅”横空出世。这滋味,是生计的辛酸,也是草根的韧性;这滋味,安慰了街坊们的胃,也满足了啖“山珍海味”的虚荣心。
于是人们也知道,无需真鱼翅的排场,粉丝演的戏也有玲珑心思。不信你等小贩手腕翻飞,递出热腾腾的那一碗,“呲溜”几口滑进肚,平实,但也真香。能热得你直跺脚,也能鲜得你忘乎所以,最妙的是那份滑,倔强又顽皮,芡汁裹住粉丝,宛如丝绸轻抚喉咙;等最后,胡椒粉的辣气才直冲向鼻腔─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灵魂出窍”在那一刻得到了最精准的诠释。如果加醋,酸味会在某一瞬猛地劈开浓稠,让味蕾醒得彻彻底底。当然,如今的碗仔翅里,也有老板豪掷带子、鲜虾,吃的不是平价,到头来还是最珍惜当年的模样。要真说魔力,谁都比不过蛋花,蛋液要一点点滑进滚烫的汤中,变成金黄的细丝,再轻轻搅拌。吃的时候蛋香蒙胧,像王家卫镜头里的“暧昧”─你知我知,却不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