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有朋友赠以一包从东京的中华物产店里买的月饼。虽说在国内时,对这种高油高糖的“碳水炸弹”,早已敬而远之多年,但远在异国,情怀加持,竟有“他乡遇故知”般的亲切──当然,只是在入口之前。
当牙齿和味蕾一齐战栗诉苦的时候,梁实秋当年的体验,瞬间被回味了一遍──“中秋上供的月饼,馅子里面有些冰糖,硬邦邦的,大概只宜于给兔爷儿吃。”连带还有他揶揄北京其他糕点:“蓼花甜死人!绿豆糕噎死人!‘大八件’‘小八件’如果装在盒子里,那盒子也吓人,活像一口小棺材,而木板尚未刨光。”
写“难吃”,比写“好吃”的更容易出彩。正如电影里,有些反派、丑角,往往比正面人物更活灵活现。或者更通俗地说,骂人比夸人更有自由发挥空间。写好吃,需要活色生香,字斟句酌,不可大意。写难吃,笔意就率性得多,信马由繮,酣畅淋漓,吐尽心中那口怨气为第一目的。
屠格涅夫《猎人笔记》里那位小地主波鲁德金的厨子,独门绝技是“使每种食物的天然滋味完全改变;肉经过这能手的烹调带有鱼味,鱼带有蘑菇味,通心粉带有火药味。”
钱钟书《围城》里的西菜馆:“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淇淋倒是热的;鱼像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好几天;肉像潜水艇士兵,会长时期伏在水里;除醋以外,面包、牛油、红酒无一不酸。”
老舍的《文博士》半斤八両:“面包的片儿不小,可是颜色发灰,像刚要冻上的豆腐;一摊儿极小的黄油,要化又不好意思化,在碟心上爬着……猪排是头一个菜,文博士用刀切了半天,他越上劲,猪排也越抵抗,刀子是决不卖力气。”可惜那时没有美食APP,否则钱钟书、老舍的“差评”,能得多少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