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姨父于“九一八”那天在美国去世了。外公外婆生了十几个儿女,活下来十个,九姨父就是九姨的丈夫。不知为什么,我小时候称呼九姨直接在她名字后面加上“妈妈”,喊九姨父则跟他们的子女一样直接叫“爸爸”──上大学后我才改口称他们九姨、九姨父。
九姨父是福建人,幼时在上海长大,其父是上海滩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资本家,作为独子,小时候的九姨父是“享过福的”。我看过一张他在教会中学圣方济的毕业合照,那时的九姨父身穿夹克梳着大背头,很有“小开”的味道。提起他的上海时代,他最得意的事就是骑自行车看到美军吉普,就抓住后部“借力”跟着跑,美军看到有人抓车,会猛加速然后再急刹以让抓车者吃亏,可是每次九姨父都会在美军刹车前丢手,然后乘着惯性在美军眼皮底下一溜烟向前疾驰而去。
上海解放后九姨父参了军,由于有文化懂英文,他当的是技术兵。部队转业后就到了我从小长大的县城认识了九姨。他成为我九姨父后,我常听到大人们对他的工资议论纷纷──他的工资全县第一,竟比县委书记还高。或许是独子从小任性惯了,九姨父是颇有些“个性”的,比如九姨烧了他觉得不好吃的菜,他就一个人把这个菜“包揽”了不给其他人吃,以防别人“受害”;有次他跟九姨不知为何事围绕一只手表起了争执,结果他不但把手表猛摔在地,而且看手表摔后没坏居然找把锤子把手表砸了个稀巴烂。
这样说起来九姨父似乎有点暴烈,但他其实很温柔。我记得有次我在他们家和表哥表妹一起午睡,没睡着时发现他悄悄进来给我们把被盖好,生怕我们蹬被着凉。表哥表妹大学毕业准备出国,他在送行时事无巨细谆谆教导反复叮嘱,让我都觉得有点婆婆妈妈──跟他当年砸錶的豪气简直判若两人。
九姨九姨父后来跟他们的儿女一起移民美国。去年我有机会赴美时专门去看了他们。那时九姨父年逾九十精神尚好,如今他远行,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