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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究竟好在哪儿? 郭宝昌 陶庆梅:了不起的游戏

2021-08-09 04:23:34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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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2019年,京剧名家李胜素(中)携国家京剧院演员表演《穆桂英挂帅》。\新华社

  如果你对京剧感兴趣,我建议你读一读《了不起的游戏:京剧究竟好在哪儿》;如果你对京剧没兴趣,我也建议你读这本书。这是一本进入京剧内部而又真正跳出京剧谈京剧的“奇书”。更重要的是,书中谈的是京剧,流露的却是深沉的文化忧思:作为现代文明情境下的中国人,该如何理解我们自己的文化,并用属于我们的语言把它表达出来。这显然已超越了京剧本身,在文化乃至文明层面给人以方法论启迪,对于认识书法、中医等皆有其意义。

  在《了不起的游戏:京剧究竟好在哪儿》当中,写到了不少事关京剧“安身立命”的大问题。比如,“京剧到底是国粹还是国渣”、“戏曲电影还能拍好吗”“革命样板戏的得与失”,这些话题争论已久,只有对京剧命运有真关怀者,才念念不忘。

  作为一本剖析京剧表演体系及其美学的书,《了不起的游戏》采取了由内而外的视角,或者说,是关于京剧的某种“内视”。如李陀在本书的《序》中所言:“自‘西学东渐’以来,在艺术史研究和戏剧美学研究里,一直有个障碍:很多外来的概念、用词、提法,一旦用到京剧的研究上,就像不合身的衣服、不跟脚的新鞋,总是别扭。那么,能不能甩开它们,尽可能用自己熟悉的语言去描述和分析呢?能不能用京剧里面本来就有的说法做论述?能不能用自己行里的行话,也讲出深刻的道理来?现在,郭宝昌就这样做了。”这段话道出了全书主旨。

  京剧表演体系的“底层逻辑”

  作者在书中一针见血地指出“用斯坦尼和布莱希特解释京剧表演就是错的”。因为,不论斯坦尼还是布莱希特,共同点是假定演员与观众之间有堵墙,区别只在于对墙的态度不同。京剧不然,剧场与舞台完全是一个整体,“墙”是不存在的。用一句流行的话来说,这揭示出了京剧与西方戏剧在“底层逻辑”的差异。立足于这个前提,再看京剧的剧场空间里种种“怪象”,比如检场、笑场,会发现这些现象之所以让人觉得“怪”,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把西方戏剧及其理论当成了评价参照系甚至标准。

  书中有专门章节分析“叫好”和“丑”,我以为这是全书重要而精彩的部分。这两个问题似小而实大,对于理解京剧美学具有鲜明的典型意义。书中提出,“叫好与鼓掌是两回事,不是一个概念,叫好是中国戏曲独有的”。作者说,“要从唱戏和看戏的两个角度去认识中国京剧。只从创作者出发,是片面的。”“在京剧这儿,没有真/假,也没有台上/台下,舞台与观众之间,舞台与现实生活之间,几乎是没有界限的。京剧剧场,是一个绝对开放的空间;正是在这种观演一体的开放空间中,叫好沟通了观众与演员,推动了京剧表演的发展”。

  可见,叫好,不仅是观众表达对台上演出的态度,而且是对演出的参与。这一声“好”,把台上与台下、观众与演员牢牢焊在了一起,成了一块“艺术的整钢”。所以,只有将“叫好”纳入视野,才能看到京剧表演体系的完整性。否则,就会破坏了“观演一体的剧场美学”。明白了这一“底层逻辑”,再看书中关于斯坦尼体系和京剧培养训练演员区别的分析,便能更清楚地理解怎样的京剧演员是合格的,以及合格的京剧演员是怎样炼成的。

  “丑”指的是丑行。在作者看来,在京剧舞台上,丑行的表演最自由,可以随时跳出角色与观众互动。在观演一体的京剧体系中,演员始终面对观众,与观众直接交流。其他行当与观众交流时,一般需要借助于角色,丑则不然,他可以完全跳出角色与观众交流。“丑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是京剧表演艺术的核心”,承担的是连接舞台与观众的重担。“丑”在京剧美学中具有标志性意义。

  游戏感的哲学意蕴

  如书名所示,作者把京剧称为“了不起的游戏”。“游戏”二字也构成全书题眼。作者认为,京剧表演艺术好像孩子们玩的游戏。或者说,京剧是以游戏手段呈现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从服装、道具到演员的各种功夫和绝活,与其说为了表现剧情,不如说是为了完成一场游戏,为了让游戏更精彩、更好玩儿。从这个角度看京剧,舞台上一些“胡来”的做法值得玩味。书中举些不少例子。比如,有个地方戏剧团演《琵琶记》,赵五娘到京城去找蔡伯喈,没有盘缠只好乞讨,演员跪在台前向观众唱,有观众直接把铜钱扔上了台。此后,居然形成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演到这儿,就有观众抢着扔钱,有的观众甚至为了过把扔钱的瘾而来看戏。京剧大师马连良、筱翠花等,都有在台上和其他演员随意聊天却不误戏的段子流传。作者认为,这说明艺术家抱着一种“游戏”“玩”的心态在表演,唯其如此,才自由自在、无所顾忌,也才能进入到高明的境界。

  从哲学层面讲,游戏性是一种审美上的超越性,也是京剧最为特殊的思想方式。在书中,作者忽然宕开一笔,讲起了他对《红楼梦》的理解,提出这部不朽的小说在叙事手法上,也充满了游戏性的大手笔。读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林庚论《西游记》时,曾说该书充满童真童趣。一语令人豁然开朗。其实,所谓童心童趣,不也是一种游戏吗?如此看来,“游戏感”或为中国文化极深层的内核理念,渗透到文化艺术的多个方面,又把多姿多彩的中华文化在哲学层面统一起来。

  必须一提的是,《了不起的游戏》致力于讲清京剧美学,但不是书斋里的清谈。郭宝昌是《大宅门》等多部佳作的导演,又有京剧学习的切身体会;陶庆梅是中国社科院的戏剧研究者,多年摸爬滚打在小剧场一线。因而,浸透在本书中,除了他们的学理思考,还有明确的现实指向。这一点,在书中关于京剧是“国粹”还是“国渣”的辨析中,尤为明显。作者客观地评述道,从艺术观念和艺术手法上说,京剧是国粹;但在价值观上充满了“渣”,不少剧目的思想内容与现代道德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同时,作者又以男旦、跷工为例,说明从今天视角来看可能是“渣”的内容,也有可能创造出精粹的艺术。而无论是“渣”还是“粹”,都应在整体性视角下重新审视,如此,才能真正读懂京剧的艺术精神,真正继承好这份宝贵的民族文化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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