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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图》:非一般的红色谍战小说\谷中风

2022-06-27 04:23:23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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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孙甘露著《千里江山图》,上海文艺出版社,二○二二年。

  这些年,红色谍战题材颇受文艺创作者青睐,涌现出小说《风声》、电视剧《潜伏》、电影《悬崖之上》等优秀作品,但也不乏跟风注水甚至模仿雷同的套路化创作,让人产生审美疲劳。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千里江山图》以谍战叙事讲述红色故事,别开生面,自成一格,在结构安排、情节设计和语言技巧等方面都显露出新的创作气象,给人以独特的阅读快感。

  书中的故事设定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当时上海的中共中央总部遭到严重破坏,为了“安全地将中央有关领导从上海撤离,转移到瑞金,转移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需重建一条绝密交通线。为此,中央在各地召集了多个行动小组,负责打通从上海到瑞金的三千多公里。“这不仅是千里交通线,更是千里江山”。这次秘密行动也因此被命名为“千里江山图计划”。

  摒弃套路化的谍战叙事

  我以为,小说以此为名,可谓一语三关,具有情节、风格和主旨三重意涵。就情节而言,书中全部故事均围绕“千里江山图计划”展开。也正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过程,向读者展示了革命年代的忠诚与背叛、牺牲与苟活、热血与冷酷、坚守与动摇,以及诡谲云变之中、生死考验之下的人性之美、信仰之光。就风格而言,《千里江山图》是宋代王希孟的传世之作,画面生机勃勃,景致错落有序,富有气韵和节奏。据专家研究,画中还藏着一条北宋时期从闽东南前往开封的最佳路线。这些正与小说的题材内容、叙事技巧、美学风格暗相合拍,为文字内容增添了视觉之维。就主旨而言,所谓“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小说里的革命者置安危于度外,不惜涉难履险,打通千里江山,为的正是争取民心、守护民心。书中,地下党接头时有一句暗号是:“你打开窗朝外面看。”“这些人就是江山。”可谓点题之笔。以“千里江山图”命名特别行动,正彰显出小说题材的人民性内涵。

  本书讲述的是以陈千里为中心的地下工作者的故事。作者汲取了谍战叙事制造悬念、跌宕起伏的长处,又突破了坊间流行的权谋智鬥套路。书中安排了两条线索。一条是围绕“千里江山图”计划,陈千里、方云平、林石、凌汶等和特工总部头目叶启年以及行动小组内奸崔文泰、卢忠德等的殊死斗争;另一条是这些人物的道路选择,以及对于信仰、对人生的思考和态度。二者在书中交织穿插,互为支撑和补充,拓宽了整个故事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景深。

  “剧本杀”般的沉浸体验

  阅读本书时,我脑中多次浮现“剧本杀”的场景。小说一开篇,中共地下组织成员聚集在上海四马路菜场开会,龙华警备司令部军法处侦缉队队长游天啸闯入,抓走了部分成员。接下来,场景转到监狱,被抓的地下组织成员面对敌人审讯自我陈述的同时,也在心中复盘整个过程,努力把自己掌握的碎片拼成一副整图。“谁是内奸”的疑问浮现在字里行间。在后续的故事进展中,作者多次通过人物内心独白,互相探问、质疑,引导读者与人物同步思考,在情绪共鸣中进入沉浸式的解谜活动。诚然,无悬疑,不谍战,乃此类小说通则,但和有些小说“一疑到底”,追求极致刺激不同,《千里江山图》里的悬疑如埋在土壤深处的植物块茎,随着时紧时舒的叙述,才被一点一点拉出地面,似断还连,牵连不绝,由此形成“缓释”的烧脑效果,给读者带来别样的阅读享受。

  此种沉浸式的体验,还来自于作者高超的氛围营造能力。在小说中,作者运用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许多历史资料,以简洁的笔法,点到为止地把“左联”等历史素材编织在一起,又用细腻而沉郁的笔调,赋予了环境以情绪的内涵。一些情节和人物,如叶启年的“小桃源”,看似閒笔,实为他内心另一面的外化,透露出人性的复杂,以及这个早年的革命者人格扭曲、分裂的痛苦。

  在小说的结尾,叶启年和陈千里白刃相见。作者把这场决战的地点设在了叶桃的墓地。叶桃是叶启年的女儿,也是陈千里的恋人。两人就“谁杀了叶桃”展开了针锋相对的争论。陈千里详细地复盘了当年叶桃和他深入敌穴传递情报,以及叶桃被父亲派出的特务枪杀的情景。一直以来,叶启年都告诉自己是陈千里杀了叶桃。真相击碎了他自欺欺人的想像。“他面无人色,浑身像被抽取了骨头。”“寒风席地而来,墓园中的落叶被捲至半空。”我想,叶启年的心此时也被捲到了寒冷的空中。谍战,说到底是心战,是争夺人心的拉锯,也是心力的对决。“千里江山图计划”,是谍场决战,更是灵魂对决。小说把这一点揭示得尤其深刻。

  舞台追光式的人物塑造

  写小说其实就是写人物,情节必然围绕人物展开,主旨需要人物来实现。从结构上看,《千里江山图》分为三十多个片段,犹如三十多个房间共同构成一座大楼。小说中的人物如房中的住客,在各自的空间里演绎不同的故事。作为正反主角的陈千里与叶启年,也并非坊间谍战故事里掌控全局的大Boss,他们只是凭着多拿的几把房间钥匙,在整座楼中穿行探索,试图画出完整的楼体结构。由于作者藏起了全知视角,读者只能随着书中人,进入迷宫般的大楼中,小心地观看每个人的表演,猜测着故事的走向和结局。其实,这正契合谍战题材的内在需求。谍战本是黑暗森林里的斗争,每个环节上的人员,虽彼此生死相关,所能看清的却只有身边的方寸之地。

  同时,这样的处理在保持小说完整性的同时,让多个片段各自构成独立的故事,也就给每个人物提供了自己的活动空间。而作者的笔如舞台上的追光,节制而精准地打在人物身上,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站到舞台中央,讲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正因为如此,即便是“戏分”不多的角色,如莫少球夫妇、淮扬名厨董师傅,也找到了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情感,跃然纸上,宛在眼前。

  给我深刻印象的是凌汶和龙冬这对革命恋人。龙冬是广州地下情报网的负责人,因为叛徒卢忠德的出卖而牺牲。但在凌汶心中,他从没有消失,正是这一缕深情,使她来到广州后心思烦乱,近乎执迷地寻找龙冬在世间停留的最后踪迹,却由此接近了易君年(也就是卢忠德)假死伪装成地下党接近她的真相,她也因此被卢忠德杀害。在陈千里追查凌汶遇害真相的过程中,又牵出了名伶小凤凰。由她之口,道出了与卢忠德的情场往事和叛变经过。当龙冬、小凤凰的故事被编织到整体叙事之中,不但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而且深化了人物的刻画。由此我们感受到凌汶心中深沉热烈的爱,也从卢忠德看到了在黑暗中不断沉沦、没有出路的灵魂。可耻的叛徒魂无所归的下场,与真正的革命者高洁瑰丽的人格,形成鲜明对比,地下斗争的残酷以及由此而熠熠闪光的坚贞信仰,也愈发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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