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玉木俊明著，苏俊林、侯振兵、周璐译《物流改变世界历史》简体中文版，华夏出版社，2022年。

　　──《物流改变世界历史》评介

　　收快递，是我们几乎少不了的事。穿行在空中海上、大街小巷的快递背后，则是庞大的物流体系。“快递”是现代的产物，物流则古已有之，不过受到关注不多。《物流改变世界历史》是一本让人“涨知识”的书，作者玉木俊明是日本京都产业大学经济学部教授，写过不少世界史著作，该书独辟蹊径、短小精悍，对世界物流史作了宏观梳理，并简明扼要地指出物流体系变化影响世界格局的关键节点，读了令人耳目一新。

　　在书中，作者多次提醒人们关注物流的发展对于全球化格局形成的意义。“网络技术的发展是全球化至关重要的因素，这无疑是正确的。但与此同时，如果不关注物流是如何发展的，可能会忽略全球化的重要一面。”从人类历史来看，物流与商品交换同步诞生，随着商品交换范围逐渐扩大，世界物流体系也趋于一体化。“研究全球化可以说就是研究物流体系的发展历史”。

　　观察全球化的新视角

　　这本书体量不算大，但显示出较强的问题意识，不少章节的标题就以设问方式提出，诸如“维京人为何败于汉萨同盟”、“地中海为何衰退，波罗的海．北海沿岸诸国为何崛起”、“好望角航线如何改变亚欧关系”，需要指出的是，这些都是世界历史上的大问题，答案十分复杂，绝非单一原因可以解释，也绝非此书可以说清楚。

　　但是，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视角的转换，往往给老问题带来新认识。本书立足作者的关注点，在分析时较多指出了物流及其推动下的商品贸易的作用，不失为一种启发式的思考。比如，在“物流视角”的关照下，作者认为，影响英国霸权形成的最重要因素不是产业革命，而是1651年克伦威尔制定的航海法，以及英国对物流的重视等。类似的内容在书中还有不少。全书共有16章，按时代顺序排列，顺次读之，可以对物流史有一个线索性的了解，精读某一章节，则可找到深入探究地区格局演变或某些重大事件动因的入口。

　　奔走四海的古代“快递小哥”

　　物流和贸易，可以看作一块硬币的两面。本书的一大看点是对从事国际贸易的历史人群的挖掘和描述，并指出这些人群与地区繁盛之间互相依存的关系。比如，腓尼基人因地中海贸易而兴起，从公元前12世纪开始，腓尼基人几乎垄断了地中海的物流，他们所开辟的航路，可能被之后的罗马人、穆斯林商人、意大利商人、荷兰商人、英国商人等使用。作者认为，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民族。“一般认为，地中海世界是由罗马所建成。但个人私见，这不过是欧洲人为了美化自己过去而虚构的幻想”，如果没有腓尼基人建立的地中海统一的物流体系，强大的罗马或许就无法出现。

　　在书中，作者还以“无国之民如何改变世界历史”为题，介绍了两个特殊的“大流散”民族，一个是以中东为中心，主要在亚洲活动的亚美尼亚人，另一个是拥有跨越大西洋抵达亚洲的广阔商业网络、属于伊比利亚系犹太人的塞法迪人。前者是在欧亚大陆多个地区经商的民族，从16世纪开始，他们就是著名的丝绸贸易商，17世纪后又深度介入印度的国际贸易，成为英国、荷兰、法国、丹麦等国家在东印度贸易中不可或缺的合作者。这种地位一直延续到19世纪下半叶，因为蒸汽船的发展才逐渐衰弱。相比而言，后者最初的活动中心是大西洋而不是印度洋，而且，他们构建了一个多中心的商业网络，也正因为如此，具有了应对突发事件的灵活性。17世纪下半叶到18世纪上半叶，塞法迪人对世界贸易的参与达到了顶峰，在欧亚大陆和美洲的物流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物流控制权变迁的影响

　　一部世界史，其实也是各国力量对比的变迁史。如书名所示，《物流改变世界历史》引导人从物流控制权的变化思考世界格局的变迁。在这方面，作者采取历史的眼光，为我们熟悉的世界史叙述增加了新的思考维度。书中提出，15世纪时，意大利的经济增长势头优于英国，但现实是意大利的经济陷入停滞，英国完成了产业革命，北海、波罗的海经济圈则开始崛起，并成为近代欧洲世界的领导者。这一切，都与意大利海运业物流体系的衰落有关。

　　书中还以荷兰和英国的强国地位变换为例，对物流具有的力量作了历史性的说明。众所周知，在近代世界的诞生中，荷兰具有重要的地位，被称为欧洲的物流中心。通过把从波罗的海地区进口的谷物以及海运材料运往欧洲各地，荷兰获得了巨额利润。书中也因此把荷兰定义为“世界上首个霸权国家”。这意味着“在整个欧洲的贸易中，荷兰的做法成了标准。如果某个国家违反荷兰的意向，就有可能不被提供必要的物资，造成经济上的重大损失。在荷兰之前，欧洲尚没有出现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国家。”直到18世纪末，欧洲对世界的影响都严重依赖于荷兰的物流体系。继荷兰之后成为第二个霸权国家的是英国。作者认为，当时的英国确实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但绝不仅仅依靠军事力量进行扩张。“英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商船队，在全球化推进的19世纪，英国掌控世界上的货物运输，这才是值得我们关注的重要事实。”

　　换言之，在考察和分析英国的历史作用时，应当关注其作为“世界商品的运输者”和“世界物流的控制者”的角色。为了获得此种地位，英国多次制定航海法，采取国家主导海运业发展的政策，建造运输成本更低的船舶对抗荷兰，把荷兰人掌握的欧洲物流体系转化为本国的运输体系。20世纪初期，按吨位换算，世界上大约有一半的船是英国船。举个例子，1902年，在中国从事远洋航行的蒸汽船有7224艘，其中英国船3627艘。英国虽然是世界上第一个成功进行工业革命的国家，但随着蒸汽船的发展，运输世界商品给英国带来的收入大大超过了出口工业产品所获得的利润。而当英国船取代了荷兰船，世界格局中的力量对比也发生了变化。

　　如作者所说，由于专业背景的关系，本书中欧洲历史所占篇幅较多，但对东方和中国也给予了不少关注。关于中国，作者从秦始皇写起，认为“从秦始皇到汉武帝的近百年间，中国调整好了适应经济发展的制度”，“亚洲形成了以中国为中心的经济体系，这是比欧洲更容易发展经济的制度”。“在欧盟产生以前，中国早已形成了单一市场，其影响波及亚洲的多数地区。这正是亚洲经济发展的关键。”对于著名的“朝贡贸易”，作者提出，这一制度把“物流体系委于他国”。在16世纪中欧贸易中，欧洲为了填补赤字，向中国输送白银。运输工作由西班牙完成。作者认为，与英国在崛起过程中对全欧物流的操控相比，朝贡贸易对物流控制权的忽视是其走向衰落的原因之一。这一观点或许还需要更多的史料支撑和更细密的分析，但不失为我们思考中国近代衰落原因的一种视角，同时也为展望民族复兴的前景提供了借鉴和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