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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从前的明月 ──《从前的优雅》读后\谷中风

2022-11-21 04:23:27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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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从前的优雅》,李舒著,上海三联书店,2022年。

  本文用作标题的这句话,借自王家卫给《从前的优雅》(李舒著,上海三联书店,2022年)写的序。

收入书中的20多篇文章,记录了过往的岁月,以及沉浸在这些岁月里的人。

这几年来,借助于微信公号等新的媒介,掌故新写的热潮在文坛兴起,

以名流轶事为主要内容的文章,在朋友圈广泛流传。

宽泛地说,本书也可归入掌故写作,不过,从史辨之精良到文风之雅韵,

书中各篇均有独到之处,与那些炒冷饭、洒狗血的文章截然不同。

  浮世花:上海滩的时尚风情

  如王家卫所说,本书作者“擅写乱世浮生”。书中写到的人物,大多属于此列。或许和我的阅读偏好有关,书中写到的几位男性,如袁克文、王世襄、林语堂、蒋廷黻、梁思成、邵洵美、郑天挺、木心,他们的事迹逸闻,我相对较为熟悉。书中写到的女性,有不少却是我之前没有关注到的,读得愈发津津有味。即便如林徽因这样已成“网红”的女性知识分子,作者还是写出了不少新意,究其缘由,大概因为这些人物身上寄托了作者更多心悟。

  写得最耐读的几个女性,属于时尚的上海。比如,第一篇里写的唐瑛,毕业于教会学校,是第一代上海滩交际花。注意,作者特别说明,“交际花”在当时是个褒义词。唐瑛一进入社交场,就成为“所有女孩的梦想”。她就是时尚的标杆,一个人养活了上海滩一年的裁缝。名媛之间似乎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唐瑛表弟媳妇的姐姐严幼韵,同样是上海滩社交场上耀眼的明星。这位绸缎庄富商的女儿,在1927年9月复旦开始招女生时,从沪江大学转学到复旦,成为复旦最早的一批女生。“她喜欢自己开车到学校,很多男生就站在学校门口,等她的车路过。因为车牌号是八十四,一些男生就将英语‘eight four’念成上海话‘爱的花’──从沪江大学到复旦大学,‘爱的花’叫遍了整个上海滩。”这一盛况,在时人心中留下的印象极深。1980年代,严幼韵的女儿回上海探亲,跟舅舅去看望一个住在弄堂里的老先生,这位穿着背心短裤、拼命摇着扇子的老人,一听说她是严幼韵的女儿,马上说“你就是‘84’的女儿。”有意思的是,彼时的杨雪兰担任通用汽车的副总裁,而她母亲严幼韵当年开的正是通用所产的别克车。

  书中还写到昔日上海滩有两位盛名在外的“七小姐”,一位是盛宣怀家的老七盛爱颐,另一位是孙宝琦家的老七孙用蕃,也就是张爱玲的继母。盛宣怀和孙宝琦,都是撬动晚清民国历史的人物,对现代中国之形塑影响甚多。而借由本书作者的文字铺设的小径,我们得以在这些名人之后的故事里翻开现代中国时尚史、社交史的一页,感受乱世里的舞步和香氛,隐约察觉中国现代性的另一侧面。

  有自我:大女主的绝代芳华

  收入本书的篇章,韵味悠远,文笔却大都轻松,以当下流行之网言网语摹写旧时人物,更是有趣。写言慧珠的一篇,将其归为“初代饭圈女孩”,即令人忍俊不禁。书中介绍了民国时期粉丝团“追星”盛况:为自己的爱豆写吹捧文章为“文捧”;成群结队包厢占座儿,在演出现场花式叫好,是为“前台武捧”;还有“后台捧”“文艺捧”“经济捧”等。不过,民国饭圈女孩对此都视为“隔靴搔痒”,她们的方式“简单粗暴”,直接用“黄金攻略”,朝台上扔戒指、项链,夹带着情书、手绢。更高级的则是“捧角嫁”。言菊朋的女儿言慧珠便是资深“饭圈女孩”。她的爱豆王金璐,在1937年《立言报》的“童伶竞选”中获得生行冠军。可惜的是,两人三观不同,没法走到一起。追星失败的言慧珠,走上了专业学戏的道路,从“饭圈女孩”摇身一变为业界女王。追星而成星,这满满的励志感,是今日“饭圈”万难攀比的。恰如书中所说,“言慧珠一辈子,拿的是大女主剧本。”

  写越剧名角尹桂芳时,作者没有用“大女主”这个词。不过,“一想起来就让人如沐春风‘越剧皇帝’”这个标题,已经生动画出了“尹大姐”的风范。书中引述了邓颖超的话:“尹桂芳真是越剧界名副其实的大姐,她品格高”,又以许多生动的事例,讲述尹桂芳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也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尹桂芳的暖,每一个跟她交往过的人,都能切身感受。”还着重写了尹桂芳和竺水招这对舞台情侣的故事。在很多戏迷眼中,她俩是拆不散的CP。虽一度闹翻拆档,也曾天各一方,两颗心却始终依偎在一起,沉浮艺海遥相呼应,艰难岁月隔空取暖,这也愈发显出尹桂芳的善良与包容,也正是这高贵品格,让她芳华绝代,美得那么大气。

  不苟且:老名流的生活态度

  一如书名所示,本书意在描摹一种“优雅”。承载这优雅的则是作为本书主角的一众老名流。那么,当我们说优雅时,我们究竟在谈论什么?想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读罢全书,我以为,优雅是不苟且的生活态度。无论身处何境,奢华也罢,丧乱也罢,优雅者皆能把持自我,有了这份定力,不管活在什么环境中,都似晴空下盛开的花、风雨里坚韧的草,外界纷扰不过是不停变换的背景。书中写朱家溍和赵仲巽夫妇,有这么一个片段:2003年,有记者到朱家溍家采访,临走给朱先生拍照时,朱先生忽然叫停,回身走到墙上“泰岱晴岚”照片前,这是朱先生85岁登泰山拍摄的作品,这幅照片下方,端立着一方精致的小画框,框内是赵仲巽的小照。朱家溍在相框上摆了两朵红绢花,方才转过身来说:“照吧”。这样的爱情至深至纯,给人以心灵震撼。

  如前所言,本书着墨更重的是女性,她们或许天性柔弱,但内心强大,对自己、对外界、对一切变化,保持着处之泰然的姿态。《盛爱颐:越艰难越要体面》一篇的主角是“盛七”。1923年,男友宋子文邀她一起南下,出于大家闺秀的身份,她拒绝了,送给宋子文一把金叶子作路费,并承诺等宋回来。7年后,已是民国政府财政部长的宋子文回到上海,却背弃了当年的约定。1932年,盛爱颐结婚,从此与宋再无瓜葛。盛爱颐还有一桩留在历史上的大事,或许更加重要。1927年,哥哥盛恩颐企图和兄弟们吞没遗产,盛七小姐站出来控告盛氏五房男丁,最终获得胜诉。《申报》为此赞扬:“按女子要求男女平等之财产继承权,此尚为第一起,影响全国女同胞之幸福,关系甚巨……”写到此节,作者由衷感叹:“爱便爱,恨便恨,她的生命里没有暧昧不明。”“这样的盛七,真正是一朵上海之花。”新中国成立后,盛爱颐担任了里弄小组长,“平时所爱,除了照顾家庭,就是帮助那些不识字的家庭妇女认字读报,楼下的小花园,她閒暇时种些花草,并不是名贵品种,但她甘之如饴。”后来,儿子被打成“右派”,再后来,她被赶到面对着化粪池的汽车间居住。面对臭味伴着机器轰鸣,老年盛七安之若素,仿佛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每次出门,她都把头发梳好,衣裳再旧,也是洗得乾干净淨。”

  优雅是生活方式,也是人生态度。“从前的优雅”发生在从前,却不仅属于过去,当本书作者把它从故纸堆中翻出,写成文字,它便很有可能活在当下。更何况,作者用来描写优雅的文字本身也是优雅的,饱满的思想和情感蓄积于笔端,却是点点渗出而非一洩如注,读之如吃难得的美食,不忍大口嚥下,任其齿间流转,获得一种缓释的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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