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丨郭京宁
图:图一:北魏石佛造像
两千馀年来,自印度传入的佛教文化与其他文化不断融合,成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北京首都博物馆四层的古代佛像艺术精品展厅,熙熙攘攘的观众会在显要的位置看到一尊高大的石佛(图一)。它雕造于南北朝时期北魏太和二十三年(公元四九九年),距今已有一千五百馀年。柔和的灯光照射之下,它散发出庄严、慈祥的光芒。这是北京现存年代最久、最大的佛教石像。除了价值高外,说到这件文物,居然还离不开一桩盗窃案。
二米高千年古佛
石佛的主佛是一尊释迦牟尼佛。他躯体健壮,气势雄阔,法相庄严,神态恬静,袈裟飘洒,跣足站立,头部高昂,身着袒右肩袈裟和僧裙,具有北魏太和时期的鲜明特点。
这尊造像高二点二米,由一整块花岗岩镌刻而成,雕工精细,技法娴熟,线条流畅。佛头顶为螺形髮簪,面部丰满、端庄、含蓄,双耳垂肩(图二)。头部环绕着十二尊小座佛(图三)。身后为舟形大背光,背光上分层刻有忍冬纹、火焰纹和三十一尊歌舞伎(图四、五),造型生动,形态逼真。背光后面上半部有十二排小佛像(图六),下面是造像题记和捐资人名(图七)。
造像上还涂了红、绿色的天然颜料,虽历经千年,仍色彩如故,实令人惊叹。造像题记上写的是:“太和二十三年三月十五日阎惠端为皇帝太皇太后造像。”也就是说,这尊造像是一个叫阎惠端的人为皇帝太皇太后製作的。
太和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年号,太和二十三年即四九九年。孝文帝是杰出的少数民族政治家,他将都城从大同迁到洛阳,对民族的融合和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而这座佛像的主人正是孝文帝的祖母、公元四七六年被尊为太皇太后的冯太后。也正是这个原因,更显出这座佛像的珍贵。
冯太后出身于北燕皇族,有人说,她是对中华文明贡献最大的女人,甚至称之为“千古第一后”。她曾经两度临朝听政,以个人智慧实现了两代皇帝的顺利交接,是当时的实际统治者。冯太后掌权的二十多年,正处于北魏承上启下的时期,正是由于她指导献文帝拓跋弘和孝文帝拓跋宏,进行大量体制和机制方面的改革,才使得北魏的国力达到鼎盛。这一系列改革,史称“太和改制”。
这位吴倩莲曾经在《北魏冯太后》中饰演过的冯太后,在政治上无疑是个铁娘子,但在日常琐事上却是仁慈和善。有一次,她身体不舒服,服用庵闾子(一种中草药),主事的医生却稀里糊涂地端上一碗米粥。更糟的是,由于粗心,他竟然没有发现粥中竟有一隻数寸长的蝘蜓(类似壁虎的爬行动物,俗称石龙子)。冯太后正待张嘴吃时,用汤匙轻轻一搅挑了出来。一旁服侍的孝文帝见状大怒,狠狠地将那医生大骂了一通,并准备处以严刑。冯太后却笑着摆摆手,把早已吓得体如筛糠的医生释放了。孝文帝对此感触很深,很多年后,他也没有忘记。
冯太后和孝文帝这祖孙二人推行的改革,承前启后,在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均田制成为北朝、隋、唐时期佔主导地位的土地思想。迁都洛阳,推行大规模的汉化措施是结束南北朝分裂局面,促进祖国统一的深谋远虑之举;是促进民族大融合,实现民族大团结的琴瑟和谐之举,为南北朝转入隋唐大一统时代奠定了基础。南朝的陈庆之出使北魏首都洛阳后曾叹:“在晋、宋以来,号洛阳为荒土。此中谓长江以北,尽是夷狄。昨至洛阳,始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礼仪富盛,人物殷阜,目所不识,口不能传。”
冯太后的老公文成帝重佛,大同云冈石窟就是他令高僧大举开凿的。后来继位的献文帝和孝文帝也实行崇佛政策,建造了蜚声中外的少林寺和洛阳龙门石窟。北魏石佛建造的孝文帝期间,正是希腊艺术和印度佛教文化混合而成的健陀罗石刻艺术传入中国并形成的高潮期。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是融合了东西方艺术之精华的代表作,而北魏石佛的艺术成就,也堪与云冈和龙门石窟的造像相媲美。
盗窃案名震京城
石佛是何时发现的?清光绪六年(一八七五年),一个叫张云翼的人,在北京城里永定门一带发现了它。因为弥足珍贵,故而光绪皇帝命人把它从京南宝华寺运往西山海淀区车耳营村供奉,并在当地修建了石佛殿。当时石佛两翼还装饰有翅膀,被工人们在抬运过程中碰掉了,只留下四个长方形的穴槽。
之所以选中车耳营,是因为那里是妙峰山的古香道。妙峰山庙会在明清及民国时期,是京城最盛的庙会之一。因此,车耳营自古人文气息厚重,佛道寺观林立,碑碣石刻遍布。
光绪帝不仅给石佛找了好地方安顿,还钦点了一户原本住在城内的人家也搬到车耳营去义务看护。这一看,就是一百多年。其忠义,不亚于明、清两代佘氏家族看护袁崇焕墓。
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年),石佛殿因年久失修坍塌后,这家人又与朋友出资,共同为石佛修建了一座亭子。为了敬佛和避免因移动伤到石佛,他们保持石佛原地不动,在佛像四周小心施工。石亭风格中西合璧,亭身是中式碑亭,尖顶则仿西欧特点。
一九五七年十月二十八日,石佛与故宫、颐和园等三十六处文物古蹟一起被北京市人民政府公布为北京市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
可就是这尊著名的“北魏太和造像”,竟然还发生过一次名震京城的盗窃案。
从一九九六年起,车耳营村被纳入了海淀区凤凰岭自然风景区,石佛也成了景区内著名的人文景观。凤凰岭位于海淀区西北部山区,这里山峦平缓蜿蜒、林木丛密。
护佛后人至此已是第四代。石佛也保佑着他们一家,在这洁净秀美的山村过着平静安逸的日子。偶有人来拜佛,不是文物部门的,就是去妙峰山进香的善男信女,很少有人知道小山村里还藏着一件顶级文物。然而他们未曾想到,一九九八年的三月,灾难已悄然降临。电视台为了宣传当地旅游,播了一期介绍石佛的电视节目。村子附近有很多採石场,一群农民在这里打工。其中一位看到电视后,兴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就偷偷跑到现场踩点。混在人群里的他,因为心里有鬼,瞪着一双贼眼把石佛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唯独不敢看石佛的眼睛。回去后,他伙同几个老乡,对这尊几乎是不设防的国宝下手了。
当天,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四日,他们从河北租了一辆客货两用车,带着撬棍、木製手推车等工具星夜开往北京。夜里两点多时,他们将车停在车耳营村口,一人守车其他人悄悄来到石佛前。因为怕遭报应,几个人先跪倒磕头,然后开始了偷盗行为。一吨多的石佛刚被撬出须弥座,因为没有扶稳,就轰然倒下摔成五块。这声巨响,引起狗吠声四起。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丢下撬棍,将佛像碎块用手推车拉到村外装上汽车,发疯似地往河北逃跑。这座雕刻于北魏太和二十三年(四九九年)的佛像,就这样被肢解出京,被盗时恰好差一年满一千五百岁。
跑到河北农村后,他们又狡诈地将佛像碎块倒在一辆拖拉机上,上面盖满沙子,最终拉到村中,埋入一位犯罪分子家的后院。就在他们几个以为万事大吉,开始做发财美梦时,法网已经悄悄张开。第二天早上,守佛人的妻子像往常一样,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去打扫自家屋后二十多米的石亭。当她来到石亭时,发现门被打开,里面的石佛也不见踪影,亭子里只剩下了莲花石座。她惊得瘫倒在地,然后丢下笤帚和簸箕就往回跑,赶紧和丈夫一起报警。当警员和文物部门的领导赶来时,她几乎泣不成声。
劫后馀生重新定名
石佛被盗传开后,甚至引来一波当地的旅游热。收看了电视节目,还没来得及一睹石佛真容的,以及得知小山村藏着大宝贝的好奇者纷纷去村里寻访,去的人甚至比石佛被盗前还多。
这起案件轰动京城,被列为当年北京市公安局头号专案。领导批示尽最大努力破案,追回石像!侦查人员走访数千人,调查了近百名可疑人员和几百辆车,最后将怀疑重点锁定了河北某县。为防止石佛流失海外,天津、大连、秦皇岛等港口都加大了海关检查力度。
同时,警方立刻赶赴当地,大造声势,使其不敢轻易出手。警员们扮成买石像的商人,在当地的交易市场寻找佛像的蛛丝马迹,并深入做古旧石雕买卖的大户中了解情况。马上,当地从事石雕生意的人都知道,北京警方来人要找大佛。
三个月的震慑后,警方认为,可以放蛇出洞了。他们大造舆论:北京来找佛的人耗不起时间了,已经走了。实际上,他们的工作由明转暗。终于,到了九月份,得到有人要以十万元的价格出手一尊破碎的石佛像的线索后,九月二十九日,警方将犯罪分子一举抓获,同时起获了佛像。当天,警方就带着破碎的佛像从河北胜利返京。经历劫难的释迦牟尼佛像,又回到北京,并由专家进行修复。
石佛被追回后,车耳营全村三百多人联名写信给政府,希望石佛能重归故里。在期盼中,车耳营人自知村里的安保、交通、旅游接待等能力,与石佛保护不匹配,于是动手建设村子,使得车耳营越变越美丽,很快跃升为北京新农村试点,接着又进入“首都文明村”行列,并被评为北京市级民俗旅游专业村。
二○○五年十二月十六日,北京首都博物馆新馆开馆,被评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的北魏石佛以崭新的面貌与观众见面。如今,它成为首都博物馆的馆藏珍品之一。
因为石佛的主尊两侧分别有一尊合掌恭立的胁侍菩萨(图八、九),所以文物专家给这尊石佛重新定名为:石雕释迦牟尼佛与二胁侍菩萨雕像。伤痕被修复后的北魏石佛,愈加沧桑厚重,彷彿以自身的经历在祷告平安、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