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戈叔亚
——远征军撤退路线考察记
一、1500名伤病员自焚之考证笔记
——远征军败走野人山路线考证笔记
在杜聿明部撤退途中,曾经有人记录过这样的一个极为悲惨的故事:1500名伤病员无法跟随部队徒步撤退,又不愿意被俘受辱,最后点火自焚,壮烈殉国……
尽管这不是国民政府的“正史”提及的事件,仅仅只是当事者的回忆,但是在反复考察当事者的身份和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的背景后,我逐渐有些相信发生过这个的事情,并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地方——莫的村(Mode Village)。
我想去看一看那里……
刘桂英的回忆
随便一上网搜索,很容易找到刘桂英的视频。她是当年第五军新二十二师师部的卫生员,1942年5月跟随部队撤退,最后终于到达了印度雷多。她的故事流传广泛,其中她讲到了一个故事……
远征军第22师女兵刘桂英
(视频中刘桂英的录音记录如下:)
“其中在这个时候把伤兵集中起来,集中起来就问他们,现在我们走到无路可走了,你们跟我们走也是死路一条,你走不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们自己想个法子处理吧……(哽咽)讲不下去……伤兵讲,你留一点汽油,你们走吧!他们把汽油点了火,自焚……一千多伤病员带不出来,我们都爬在地上哭……那个伤心啊,那个败退败退到这个地步……”
1995年,我参加云南电视台在拍摄《风雨滇缅路》时,我们曾经派人到安徽合肥采访了这位老兵,所以那时我就知道了她说的故事。
开始我几乎不相信,我主要是不太相信有1000多伤病员死在一起,而且是自杀。因为我看过许多资料都没有提到这个事情。我前面提到了邹德安老人也完全没有提到,那时邹老是第五军军部参谋,一直跟在杜聿明身边。而第五军军部是和新二十二师一同撤退的。我采访邹老不下20次,每次都是半天。在这20多次的采访中,邹老详详细细和我说了撤退经过的每一个细节……但是从来没有提到这个事件。
再说我感觉刘桂英是一位女兵,大了以后就是老太太,我感觉“老太太”说的事情,特别是涉及到了军事的事情不是太靠谱。还有媒体上都说,她是唯一一个走出野人山的女兵,而我就听说不止一个女兵。
台湾“国防部”历史没有提到这一段
以后台湾朋友也送给我台湾“国防部”出版的《抗日战史》,这也许是台湾方面出版的抗日战史最权威的一部。里面没有提到这一段。
后来我又看到了罗古的《缅印之征战》(民国三十四年十一月十日出版),这部回忆录是作者按照每一天的日记所记录的。但是仍然没有记录这段惨绝人寰的故事……
尽管现在网上记录的人很多,但是都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台湾邱中岳的记述
几年前,香港晏伟权先生曾经和我提到他在台湾曾经看到过一位将军的回忆录,其中也提到了1500名伤病员自焚的故事。晏伟权先生是驻印军第五十师师长潘裕昆的女婿,一直痴迷于这段战史。他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请求他把资料发给我看一看。
邱将军在台湾出版的《抗战时期滇印缅作战(二)——一个老兵的亲身经历与毕生研究》中写到:
“……(一九四二年五月)十四日黄昏时分,第五军军部与第六十五团(新二十二师所部)主力到达莫的林宿营,军直属部队及各部队伤患一千五百余人进驻莫的林东南边的村子里……
第五军工兵团以一个营,在当地民众的协力下,利用佛塔东侧空地,用砍伐来到竹木和从汽车上拆下的篷布达盖成简陋的兵舍,野战病院则以佛塔附近的五、六间只有顶盖的草棚子为医疗站,收容了各部队重伤患一千五百余人。……
五月十六日,第五军主力纵队(徒步出发,伤病员及辎重全部留在原地)……
……原先留在莫的林,或为战伤或因重病不能跟随部队长途跋涉的一千五百余中华儿女,咸以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华鬼的志节,宁为烈士死,不做降俘生的决心,慨然于五月二十一日凌晨一时引火自焚,含恨而终!
傍晚,杜军长惊闻此讯,不禁恻怆动怀难以自己,踉跄步出帐外,面对西南莫的林方向,俯首肃立、默哀致敬,而后仰视苍穹郎朗而誓:“光庭(杜聿明字),只要一息尚存,誓灭日寇,报此仇雪此恨,以慰诸烈士在天之灵!”
图:邱中岳
邱仲岳当时是新二十二师前卫营六十五团一个连长,后来晋升为少将,逝世后追认为中将。他一生的很多时间都用来研究这段历史,在台湾编撰抗日战史时,有关中缅印战史主要有邱将军领导编撰。邱将军的这段回忆上由(台湾)“国防部”史政编译局出版的。
故事的当事人的可靠性之分析
到目前为止,我仅仅发现只有刘桂英和邱仲岳两位人士以当事人的身份记录过这段历史(大陆还有王楚英在《军碑1942》中也有记述,但是王楚英先生不是当事人,他的回忆也有非议,但是他讲述这个故事的文字几乎和邱仲岳的上述回忆一模一样。因此我认为王楚英先生著书是参考了邱将军的回忆。)
我认为两人讲述的这段故事有很大的可靠性。首先两人一个在大陆,一个在台湾。从我所知道的刘桂英在1990年代就讲述这个故事的时间来看,刘桂英不可能知道台湾邱仲岳的回忆几乎和她一模一样,也不可能相互参考或者统一口径。因为那时两岸民间的联系微乎其微。特别需要指出的是邱仲岳不仅是当事人,后升为将军,而且是台湾“国防部”编撰这段历史的权威。同时他的回忆也是由台湾“国防部”史政编译局(台湾出版这类书籍最权威的单位)出版的。另外,1995年8月,邱仲岳代表“国防部”部长蒋仲苓前往印度蓝姆迦祭奠阵亡将士,可见其身份之重要。这样的人的回忆应该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多年研究这段历史,又能穿梭于台海两岸的香港人士晏伟权查看了无数的有关材料,也仅仅看到这份回忆记载此事,但是他也认为邱仲岳将军的回忆可靠度很高!可惜邱将军已经去世。
疑点:
台湾“国防部”战史没有这段事件的记录。这是这个故事是否是真实的最大疑点,既然邱将军参加了“国防部”滇印缅战史的编撰,为什么没有把这个事件编入“正史”呢?
同样,已故的邹德安老人也从来没有和我讲述过这个故事,这也是我一直有所怀疑的一个证据。同时和他们走同一条撤退路线回来的人,在网上有回忆的至少还有7-8人,除了一位提到事后他听说过有这个事件之外,其他所有都没有提到这个事情。
如果我们假设,回忆撤退的人都是在前面走出来的人,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当时的政府会不会也有“报喜不报忧”的毛病,不愿意把这样的事情公开透露。如果“自焚” 还有一点疑虑(是否真正就是伤病员自己自愿自杀的)可以成立的话,那么“正史”和大多数当事者不愿意说这个事情就是情有可原的。当然,这也仅仅就是我个人的分析,并没有任何的证据。
从故事发生的前后史料来分析之可靠性
我之所以比较倾向去相信这段史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对当时部队撤退时情况的分析。
——部队伤病员人数
刘桂英说是一千多人,邱将军说一千五百余人,各种资料也说是1500多人。而这些伤病员都是来自第五军各个部队的。第五军下辖第二百、新二十二和第九十六师,在1942年5月前,三个师都前后和日军进行了激烈的战斗(二百师同古仁安羌和东枝作战、新二十二师叶达西斯瓦等作战、第九十六师平曼拉四二六高地阻击战等等),重伤病患人员达到一千五百人是完全可能的。(仅仅新二十二师死伤人员就超过千余人。一般情况下,死伤人员中伤者占多数)。所以有一千五百名重伤病员是完全可能的。
——全军伤病员集中车辆运输
第五军在撤退时,计划是从密支那方向撤退,到了密支那再择路回国。由于军部的车辆最多,而且因为军部是最重要的单位,所以行军路线为最安全的中部(第九十六师为先锋、新二十二师、军部、最后是新三十八师断后)。部队撤退时,为了便于野战部队的机动,将原来集中在军部野战病院的轻伤病员遣返回各部,由军部用汽车带着各师的重伤病员一千五百多名撤退。第五军是当时中国唯一的机械化部队,把伤病员集中起来用车辆运输是有这个条件的。
如果到了车辆也无法走动,那么这些伤病员自然就要放下来安置。所以,如果找到了部队烧毁车辆辎重的地方,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安置伤病员的地方。
中国远征军入缅
——部队无法带着伤病员徒步撤退
杜聿明部在途中意外得知密支那被日军占领,最后决定避免和日军接触而放弃密支那撤退回国路线而走曼西以北,曼西以北几乎就是无人居住的野蛮地区,所以曼西也就是公路的尽头(至今仍然是这样),这是一个意外事件。处于无奈,军部只好把车辆全部集中到曼西附近烧毁,而伤病员也就安置在曼西附近(最后也就牺牲在这里),这是合情合理的。徒步撤退的部队绝对不可能带着伤病员走。
——伤病员“用汽油自焚”
刘桂英说,伤病员用“汽油自焚”。资料上说,部队在公路尽头的曼西附近,把伤病员就地安置,然后把所有辎重放到另外一个地方用汽油烧毁。邱仲岳先生说是“引火自焚”。本来部队的车辆是准备开往密支那,然后再回国,油料带的多是可以肯定的。所以,如果伤病员真的是用“汽油”自焚的话,那么从理论上说,那时汽油是有的。
“自焚”的疑虑
即使上述的分析都有合理之处,我对“自焚”或者是“自杀”仍然有一些疑虑。
我感觉中国人中很少有集体自杀的文化和传统,而且是这么多人同时产生一个念头,我几乎是不相信的。更不相信一千五百人全部自杀,有的朋友说,自杀相信,但是不相信是自焚,自焚是极端痛苦的事情,尽管他们有汽油。
前面说到,我有些倾向于这里有一千五百名伤病员死亡,我的意思是说,我相信这里死了这么多的伤病员。但是我一点也不相信是自杀,尽管我到目前为止没有一点证据。假设不是自杀,不是自焚,那是怎么回事呢?
以下只能是我自己的想象。
资料显示:部队安置好伤病员后,仅仅留下几辆救护车作为手术医疗室,其余的全部集中烧毁。重要的是,他们给所有伤病员留下了足够维持5天的食物。尽管没有提到是否留下了照顾和警卫伤病员的医护警卫人员,但是按照常理是会留下的。这样,大部队就离开他们开拔了。几天以后的5月21日,伤病员全部“自焚”身亡。刘桂英和邱仲越都没有提到可能存在的看护和警卫人员怎么样了!
假设伤病员不是全部自杀,那么会是谁呢??
也许是部队接到命令,希望伤病员殉国自杀,或者帮助他们自杀。如果是这样,那么就一定是最后这些留守人员所为,至少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认为是部队把他们弄死的。但是也很难说,我感觉,部队把他们抛弃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把他们弄死呢?也许医生急着要走?那么你走好了,为什么要弄死呢?为什么要用汽油呢?这是非常残酷的……当然战场上不是没有伤病员要求没有负伤的战士“成全”他们,“帮助”他们去死的事例,也不排除没有负伤的人员处于无奈把伤病员弄死的事情。但是这次死亡的人员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处死,这里也许会有一个责任的问题。那就是谁下的命令?谁来负这个责任?
下达“自焚”命令的人?
在刘桂英视频录像中说:“在这个时候把伤兵集中起来,集中起来就问他们,现在我们走到无路可走了,你们跟我们走也是死路一条,你走不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们自己想个法子处理吧……(哽咽)讲不下去……伤兵讲,你留一点汽油,你们走吧!他们把汽油点了火,自焚……一千多伤病员带不出来,我们都爬在地上哭……那个伤心啊,那个败退败退到这个地步……”
要伤病员自己想一个法子处理,显然是可以走的人对伤病员说的。这句话里面除了有“动员”的意思外,弦外之音不难听出还有“命令”和“强制”的成分。也就是说,是“上级”要求或者命令伤病员自杀的。
邱中岳的记述:“傍晚,杜军长惊闻此讯(伤病员自焚死亡)……”
伤病员“自焚”后,杜聿明“惊闻”。可能说明他事先不知道,也许就能排除是他下命令的可能性了,至少在字面上是这样。在邱将军的回忆中,五月十二日部队到达莫的林,十五日安置伤病员,十六日主力出发……都是杜军长下达命令,而在中途他生病由士兵抬着担架行军(没有生病的日期)。然后就是伤病员自焚和杜军长“惊闻”,从字面上看,好像军长生病在前,“惊闻”在后。这样给人一种感觉:因为军长生病,下达“自杀”命令由别人代劳。
但是,资料明确说到留下给伤病员的食物只能维持5天,从十五日安置伤病员,部队出发到二十一日凌晨伤病员“自焚”,刚好就是五天!!!伤病员二十一日凌晨“自焚”,到了傍晚,已经行走了五天,远隔百里的杜军长就“惊闻此讯”,伤病员“自焚”时间正是留给伤病员的食物吃完之时,时间掐算的几乎分秒不差。说明一定有人事先安排了这一惨剧,而且伤病员凌晨死亡,出发五天的杜聿明下午就知道,只能说明两地之间有无线电联系……
我们再假设,军长知道此事,而下级袒护。但是邱将军回忆录出版日期是“民国八十八年(1977年),杜聿明早已被俘在押大陆,也有消息说台湾官方对杜聿明在大陆的表现十分不满,所以如果邱将军不袒护“军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一个情况:部队十六日出发前,军部和重庆电报频繁,双方是否对此事有安排呢?
综上所述,假设伤病员“自焚”有命令的因素,那么这个命令应该来自军部甚至更高一层。然后把死亡说成是伤病员“自焚”,目的是逃避责任。
这些仅仅是分析,不是证据。
杜聿明的回忆录没有“自焚”事件
杜聿明曾经写过《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述略》的回忆录,洋洋万言,但是对于1500名伤病员在“自焚”的事情只字不提!这是耐人寻味的。难道他不知道吗?邱仲越明明说“杜军长惊闻此讯”。那么就是他认为这是一件小事,不值得他写,或者他有难言之隐???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缅甸人把他们弄死的。大量资料证明,缅甸人对中国军队怀有敌意,在部队到达的地方,老百姓都跑光了。有的地方部队和老百姓发生过冲突,双方都有死人。但是,如果是缅甸人把他们弄死,那么为什么要说是“自焚”呢?
如果说他们是自生自灭,一些自焚,一些被缅甸人弄死,一些被部队弄死,一些自己无人看管死去,也许这样合理,但是所有资料都是说5月21日这一天“自焚”,时间和死亡方式说的很肯定。
许多人把这个事情描绘成悲壮,而我看来是悲哀!这是一个责任事故。如果遇到美国人怎么办?哪怕是不怕死爱自杀的日本人,我也绝对不会相信,因为日本战史中根本没有数百日军全部集体自杀(自焚)的记录。
现在看来,最大的可能我想应该是看护这些伤病员的人把他们弄死的,也许他们看到有的伤病员用汽油“自焚”,然后他们也这么干,然后马上去追赶部队,然后就说他们全部自焚。当然,如果说是“上面”指示留守人员“帮助”甚至“强行帮助”他们自杀,然后也说是伤病员自焚以逃避责任?这似乎也有合理之处……谁知道?
总之,烧毁辎重几乎可以肯定有这个事情,“正史”没有提及按照道理会有的伤病员怎么办,而个别当事者提到伤病员自焚。第五军三个师有这么多的伤病员是可能的,集中起来由军部用汽车运输是合理的,汽车走不动了,把伤病员放下来部队自己走,也是常理之中。甚至走不动的伤病员自杀或者被部队处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唯一不可理解的就是这些伤病员突然原因不明的消失了……
所以一直想去那里看一看,看一看烧死了1500名伤病员的地方的土壤到底是什么颜色的,红的,黄的,还是黑色的?要不长出大树护卫了死者,掩盖了历史?
莫的林——伤病员自焚的地方考证
无论伤病员是自焚还是自杀,是自杀还是他杀,总之所有的第五军的重伤病员在徒步行军的第一天就“不见”了。所以我非常倾向他们有可能留在了原地,以后就死了。
那么,这个地方在那里呢?
各种资料都是说在曼西以北不远的一个叫做“莫的林(Modilin)”的地方伤病员自焚的。但是台湾“国防部”提供的地图仅仅只有一个叫做“莫的村”的地方,我也查阅到了“莫的”的英文是“Mode”。但是至今没有找到“莫的林(Modilin)”这个地方。(资料中同时也提到了一个叫做堪迪(Kanti)的小村落,说是伤病员安置在“莫的林”和堪迪。但是这个堪迪(Kanti)在地图上更是无法找到,我只好放弃,集中力量寻找“莫的林”或者“莫的村”。
台湾“国防部”出版的撤退路线地图
台湾“国防部”撤退路线局部,注意:“满许”就是曼西,曼西以北就是“莫的村”。
台湾出版的《抗战时期滇印缅作战(二)——一个老兵的亲身经历与毕生研究》的地图。
上述地图的细部。地图中的“满许”是(曼西),而地图上有“莫的村”,没有“莫的林”。
“莫的林”和“莫的村”是什么关系呢?提供给我台湾资料的晏伟权先生告诉我,地图上的“莫的村”就是“莫的林”;我在网上查阅到一个网页也说“莫的林”就是“莫的村”。
从美国出版的缅甸军用地图上看,曼西(Mansi)以北就有一个村庄叫做“莫的(Mode)”,google earth也能找到。
美国出版的缅甸军用地图的曼西(Mansi)和莫的村(Mode)
由于没有找到“莫的林(Modilin)”,所以我反复一次又一次在各种地图上寻找都没有找到。我只好根据各种回忆录和战史来分析曼西和莫的林,还有莫的村三者之间的关系。最后,我判断“莫的(Mode)”就是“莫的林”的可能性非常之大,理由如下:
——曼西是公路的尽头,资料显示部队开车沿着北上的牛车道再勉强走了一点,这样就到了“莫的林”或者“莫的村”。而美国的缅甸军用地图在曼西(Mansi)以北我发现一个小村落就是叫做莫的(Mode)以北基本上再也没有村庄了,烧毁车辆的地方应该距离伤病员的地方不是太远。而前面说到的罗古在回忆录中说,他们一早从曼西出发,晚上宿营睡觉的时候,听到了在走过的路的某处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声,原来是车辆在一个叫做“毛地”的地方烧毁爆炸。他的回忆录中附有地图显示了“毛地”的位置,我分析“毛地”就是“莫的”村。他们一天可以从曼西越过莫的(毛地),说明距离不远。我在军用地图测量过,曼西到莫的直线距离就是20公里。
罗古回忆录之地图。注意:阅读文字由右到左,“猛西”就是“曼西”;“毛地”估计就是“莫的”。
所有疑问留到现场解决
我拉拉杂杂说了半天寻找莫的林(莫的村)的过程,目的就是一个,就是想去看一看这个死了一千五百名我们的士兵的地方!这个地方多年来一直揪着我的心,我也相信同样揪着许多国人的心。莫的林或者莫的村,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啊!?
“一千五百”这个数字对于我从小就有印象,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的学生老师也就是一千多,到了大学也是一千多。上学放学,课间操和中午打饭,那都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所以,“一千多”对于我,那就是“无限多”。现在,这个“无限多”的是中国士兵,没有战斗就死在了一个地方,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自焚”?死了以后有国人去看过他们吗?这些死亡的士兵叫什么名字,哪怕知道一个人的名字?他们的父母在哪里?知道他们的儿子就这样死去吗?死在异国的荒草蛮野之中,他们死的地方是一片坟地,一片荒地、一片树林还是一片垃圾……有人打理他们吗?
无论是莫的林,还是莫的村,我认为到了曼西就不难找到,因为这里是公路的尽头,部队不会带着他们在没有车没有路的地方晃悠的。还因为附近就是烧毁车辆的地方,我看到过美国士兵在反攻时找到烧毁车辆的地方的照片,所以,在这里烧毁车辆是肯定的,这个地方应该有更多的痕迹甚至遗物。再说老百姓也许会知道一点,邱将军的回忆录说,当地老百姓也来帮助搭建草棚……
无论是自杀自焚,还是他杀,也许到了现场一问老百姓,没准也可以知道。孙春龙说过,或许有几个不愿死去的伤兵跑了隐姓埋名一辈子,或许他们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祖国的人来接他们回家。68年了,就是望眼欲穿也会失望的,也会绝望的。他们在临死时,是祈祷祖国还是咒骂?或许他们还有孩子,孩子是否还知道他们的家在中国,是否认这个老家?
我想象过一百次一千次,如果真的找到了那里,我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希望找到这个地方,也不希望找到这个地方,希望这个故事是真的,也不希望这个故事是真的……
翻开古今中外的军事史,还能再找到这样悲惨的故事吗?一千五百名伤病员,在没有敌人的情况下自焚而死;或者部队抛弃了他们;或者被老百姓杀死?一千五百人,黑压压的一片,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我也希望有这个故事,有这个地方,也希望找到这个地方,把他们带回来,让我们这些后生有一个机会来好生看护着他们,让我们这些后生也有一个磕头的地方。
我想起老挝的苗族,他们死后都要放一双鞋子在棺材里。因为他们要走回中国,中国是老家。如果他们已经化为灰烬,我是否也给他们准备一些走回老家的鞋呢?!问题是,他们愿意穿着鞋子回到祖国吗?
中国文化从来的教育都是要自己的臣民要报效祖国,而祖国又为报效它的臣民做了些什么呢?不要以为这些都是死去的人,方军说过,抗日战争是200多万老兵没有得到国家颁发的抗战纪念章的战争。
二、汽车坟场随处可见,1500名伤病员之死却扑朔迷离
——莫的村实地考察
前往缅甸
2011年3月9日下午三时,我终于来到了朝思暮想的缅甸莫的村。经过实地调查,有了重大发现:这里的确是1942年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失利后第五军军部和新编第22师撤退路线的一个最重要的地点,是部队由机械化撤退改为徒步撤退的转折点。远征军撤退时烧毁的汽车地点和部件随处可见,触目惊心。这是战后第一次有中国人甚至是外国人到访这个极为偏僻的山村,收获颇多。但是我重点希望考察的1500名伤病员死亡的线索和地点仍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非常遗憾。
2011年3月9日下午三时,考察队前往我们朝思暮想的缅甸莫的村。
《了望东方》杂志记者孙春龙“把缅甸老兵带回家”的义举牵动着国人的心,而作为研究远征军战史的我则把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历史和老兵的战争经历。“1500名伤病员之死”成为了我们共同行动的交叉点。去年中期,我们经过密谋达成协议:由我收集史料和确定远征军第五军军部和新编第22师的撤退路线,作为我们考察的行动路线;由他招兵买马筹集资金!而考察的内容还包括远征军两次缅甸作战的主要地点和慰问老兵,但是重点是“1500名伤病员死亡“真相,地点就是缅甸中部古都曼德勒以北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庄——莫的村!
2月23日,我们搭乘飞机飞往缅甸仰光,开始了这次历时一个月的考察。一行六人包括电视人邓康延和摄像师黄睿、远征军后人和这次行动的投资人常博、在缅甸进行经贸活动19年的民营企业家高飞、以及孙春龙和我。
考察的路线:仰光、同古、曼德勒、腊戌、西保(以上为远征军作战地点)、莫的、霍马林、是委定、坎迪、新平洋(以上为远征军撤退路线),然后沿着史迪威公路考察密支那和八莫(远征军反攻地点)。
考察队全体队员。
考察并不顺利
由于我们要考察的远征军撤退路线全部都属于缅甸不开放地区,所以我们专门邀请在缅甸从事商贸活动多年的云南福德公司的董事长高飞先生参加。高飞先生常常给于缅甸灾民和学校很多的帮助,得到缅甸最高当局的嘉奖和持有深入林区的特别许可,而且也非常热心关心滞留在缅甸中国老兵。
尽管如此,在我们考察完莫的村到达霍马林后,就无法按照计划继续考察远征军撤退路线几个地点了。缅甸当局给于的理由是:这些地方都是原始森林密布、人迹罕至、交通困难的地方,有时有越货的强盗和反政府的地方武装派别出没,外国人前往非常危险。高飞带着我们穿梭于霍马林警察局、移民局、政府和当地驻军,但是仍然无法得到他们的同意。我们只好临时改变计划,放弃继续考察撤退野人山的路线而直接前往密支那和八莫。
到达莫的村
距离莫的村只有1.5英里处,我们的两部越野车终于再也开不动了,队伍无奈决定在莫的新村宿营,明天再进莫的村。因为天黑徒步趟水涉过四条河流进入莫的村是很危险的。
我忍无可忍,不够一切也要只身前往这个折磨了我很久的地方看一看。一路上尽管心急如焚,但是路越来越难走,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的50公里居然用来两天!摄像师小黄自告奋勇陪同我。
车辆无法进入莫的村,我们步行前往。
莫的村,偏僻而荒凉,全村目前只有30-50户农家。
资料上记载:1942年5月初,远征军第五军军部和新编第22师到达曼西镇其实就没有公路了,部队沿着牛车道十分艰难地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在到达莫的村附近烧毁汽车安置伤病员,最后5月21日凌晨1500名伤病员“自焚”伤亡……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除了道路艰难外,更重要的是要停下来向知情的老百姓打听烧毁汽车和伤病员牺牲的事情。远征军烧毁车辆的事情和地点已经知道了,但是伤病员牺牲的事情和地点则毫无线索。所以我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希望一刻也不停留,马上到莫的村打听伤病员牺牲的情况。
和云南相比,这里山地并不险峻只是没有公路,车辆行走需要涉水。带路的缅甸村民说,最后这1.5英里的路是任何车辆都无法进入了,包括远征军的车辆。
“莫的,就是‘公路的尽头’的意思。”村民这样说。
采访老人调查
进入村庄以后,我们马上采访老人了解伤病员牺牲的情况,由缅甸华侨王玉顺先生担任翻译。77岁的乌亚麻是莫的村寺庙的主持,他说那一年是缅历1304年(1942年)突然来了许多中国兵,老百姓害怕就跑到山上了,但是可以从山上看到村里。他看到中国兵沿着村北唯一的小路北上,消失在茫茫的原始热带森林之中。中国兵很多很多,几天几夜都没有走完。中国兵在他们村子里居住了两天,除了寻找吃的,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拿,也没有破坏。他在山里看到村里的中国兵每一个人都在把稻谷捣成米。沿途有一些零星死去的中国士兵。
新编22师第64团的书记员罗古回忆:他们在曼西一带四处宿营,到附近的村庄寻找食物,因为军部命令就地召集至少5天的粮食。由于缅甸老百姓对中国兵不了解,都四处逃散了,村子都空无一人,所以部队只好把村子里面的老百姓的稻谷捣成米带走。罗古回忆说,那时部队有些混乱,捣米成为了部队的个人行为。由于他是城里的“文化人”对捣米的事情一窍不通,所以捣米把手弄得到处是水泡……
85岁的乌龙当说,“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山里听到村子方向连续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大家都哭了起来,以为是中国兵炸掉了我们的房子,第二天有人偷偷下山去看,才发现中国兵是烧毁了他们的汽车,不是房子。”
罗古在回忆录中写道,他们是越过莫的村往北走后宿营的,夜间听到南面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们还以为是弹药仓库发生爆炸,但是在荒郊野岭那里来的弹药仓库啊?第二天才知道是军队在“毛地”附近把车辆全部烧毁,烧毁时汽油发生了爆炸……
由于老百姓躲避中国兵是逃往莫的村北面的山区,烧毁汽车的地方在莫的村以南1.5英里处,所以老百姓误以为是烧毁村庄。烧毁车辆的时间资料上没有记载,但是莫的村老百姓和罗古说的完全一样,都是在夜间。
莫的村村长乌普江说,战争时期首先是英国人来到这里,命令老百姓赶快修路,说是大部队来经过这里。“但当时修的路只有6英尺宽,车根本过不去,英军把村长抓去要枪毙,后来村长求情,说自己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可以给军官当老婆,才逃过一命。”
他们说,后来英国人让村子里的人赶快离开,说是中国兵和日本兵要来了!所以大家都逃难到了山上。中国兵走后不久,很快日本兵又来了,他们穿着比中国兵整齐一些。
在谈到战争时,莫的村的人非常茫然,对所有来到这里的外国兵都没有明显的感情倾向,甚至对战后唯一来到这里的外国人也没有表现出异常的好奇。
为了在天黑前赶快驻地,我们只好赶快回去。第二天再次来到这里四处打听,结果证实远征军就是从这里撤退,烧毁车辆这是在这里……其他所有的证言几乎和远征军的资料已经老兵的回忆一模一样。而在莫的村附近死去了1500名伤病员之外,老百姓却一无所知。
在莫得村采访村长乌普江(中),王玉顺(右)当翻译。
诡异的莫的村——“公路的尽头”(缅语)
莫的村为缅甸实皆省英多县曼西镇以北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庄,具体位置为东经:95度42分,北纬:24度1分55秒。距离曼德勒距离超过700公里,距离密支那超过400公里,距离印度雷多650公里。
从曼德勒出发,我们雇请缅司机驾驶着两台日本铃木和三菱越野吉普车,严格按照当年第五军撤退的路线行进:曼德勒——柯林(Calling)英多(Indaw)——班冒(Banmount)——曼西(Mansi)——莫的(Mode)。沿途城乡原野公路都是越来越荒漠偏僻和艰难。到了最后,每天车辆进行只有20-30公里,最后就是徒步。这和资料上记载的远征军撤退时的情况仍然非常相似。向导和翻译王玉顺先生是缅甸华侨,也是全缅关爱老兵协会会长,每到一地,他就寻找当地的华侨和知情人了解情况,然后再雇请当地人坐车一同前往。
由于缅甸经济发展缓慢,莫的村一代至今仍然和战争事情远征军撤退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是这里仍然是旷野和森林、人口稠密和人迹罕至、文明与野蛮的分界线。甚至莫的村在缅甸语的意思就是“公路的尽头”。 莫的村寺庙长老告诉我们,大约是在92年前,英国殖民统治者派遣一些外地的种植工人建立了莫的村,墓地就是有计划的大规模种植柚木。英国人走后,大规模种植柚木不再进行,莫的村自然就开始衰落。
王玉顺告诉我们,说到莫的村,当地人表情都讳莫如深谈虎变色,外人都不愿到这个村子里去,大家都说由于莫的村实在偏僻,患有麻风病等奇怪病症被家乡人赶出去的人,犯了重罪逃避官兵缉拿的犯人都躲到这里。一些莫的村的人也不愿意举行居住在这里,而是搬到外面建立新村。现在莫的村实际只有60多户人家。所以这里也是生与死、光明与黑暗、平民与盗匪的交接处。因此,王玉顺告诉我们不要在莫的村久留,更不要驻扎。
莫的村——远征军汽车坟场
说到远征军烧毁汽车的事情,当地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成为了战后几十年当地人和外地人一个主要营生。王玉顺大梦初醒地告诉我们,他父亲原来是中国驻印军第六汽车团的驾驶兵,战后他跟着父亲开美国GMC军用十轮大卡车在林区拉木头跑运输,那时班冒曼西甚至英多就是一个巨大的盗卖二战美国汽车零件的地下市场,整个缅甸许多地方的人都跑到这里来购买,他自己也参与其中,但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些汽车原来是中国远征军撤退时抛弃的。
今年3月9日,我们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莫的新村,马上由五六个当地人带领下来到一片柚木林里,他们七嘴八舌说这里就是烧毁汽车的地方!这里距离真正的莫的村还有1.8英里,现在就是在路边,距离新村不多100米,路另外一边是庄稼地有柚木栅栏。是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当地人凯冒说,这里是破烂汽车最多的地方!他们听老人说,过去有100多辆各种车辆,甚至包括战车、大炮,但是最多的还是卡车。这些车辆都是被烧毁的,在烧毁中也发生了爆炸!中国人撤走以后几天,日本兵就来了。后来日本人经过修理,又开走了几十辆车。以后老百姓都在这里随意拿走任何他们可以拿走的部件,再后来就是外地人开着汽车来这里大规模搬运出去便卖……
然后,凯冒带着我们穿过小溪密林,在这里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地上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破烂不堪的铁片钢架,有的铁皮稍微用力,就像纸片一样撕烂。
资料记载,“各部队的各种车辆除堪迪野战医院保留救护车作为手术室外,其余全部由李汉萍处长指挥调遣,统统集中到莫的林至堪迪间闻之的山麓空地上,一切笨重装备器材和行李以及公文箱也必须集中到该处,由李汉萍少将全权指挥予以销毁,以免落入敌手。”(邱仲岳回忆录)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再次来到这里,寂静,只有鸟叫声,偶然有摩托车的声音。柚木都是英国殖民时期种植的,而且生长期很长,所以这里的柚木见证了这一悲惨的过程。一位老人的回忆慢慢浮现眼前……
1980年代,我常常到昆明市顺城街一间狭小的阁楼里采访一位皈依伊斯兰教的老人邹德安,他是原第五军军部参谋,他和我说过烧毁车辆的详细过程。
“部队把车辆辎重集中起来准备点火焚烧,我在曼德勒弄到了两支最好的猎枪和路上捡来的美国威利斯吉普车也在其中。泼上汽油,‘突’的一下子就火光冲天,点火的小兵没有经验,差点也被烧死。不可思议的事是军长最新款的美国林肯牌轿车由于短路,喇叭‘滴’地叫了起来一直不停,叫得大家心惊肉跳不敢只声。因为这里有一个典故:当年项羽兵败乌江,把心爱的坐骑给了艄公,不想那匹乌骓宝马长嘶坠江自刎……”
我们到了实地才知道,实际上从曼西到莫的村沿途到处都有烧毁汽车的地方,只是这里烧毁的车辆最多。沿途汽车修理站还有许多从这里拿走的汽车部件,而在莫的村,至今到处都是汽车部件,多得数也数不过来。仅仅在一户人家我们就买了整整一牛车的汽车部件交给王玉顺保存,不过花了相当于数十元人民币。
进村前的一片柚木林里有一块沼泽地,当地老乡说这里就是中国军队烧毁车辆的地方。现在这类汽车部件和碎片随处可见。
当年汽车驱动轮的后牙包外壳成为了莫得村猪圈的猪食盆。
我们花了很少一点钱,就买了许多汽车部件。
作者在莫的村拿着随意捡到的这个估计是捷克式机枪的弹夹。但是估计是中国部队配备的。
这是莫得村一条通向茫茫林海唯一的一条路。当地人说,当年的中国部队全部就是中这条小路离开的。
1500名伤病员死亡之谜再分析
刘桂英再次验证老兵的回忆
为了慎重,出发前我们委托全国关爱老兵的著名人士李明晖先生采访刘桂英。出发前的今年2月中旬他到安徽省合肥再次采访刘桂英老人。据李明晖打来的电话说,刘老已经病倒了躺在病床上,所以采访很不充分。但是刘老再次十分肯定了在野战医院棚子的旁边发生了死亡1000多伤病员的事件。她说,当他们来到这里时,伤病员已经死亡,“在村子外面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搭着几个棚子,军部工兵营的士兵正在掩埋这些尸体,士兵挖掘一个一个的坑,大的埋葬几具尸骨,小坑就埋葬一具尸骨。沿途北撤的零散士兵走到这里都向死难的烈士鞠躬,我也就鞠躬……”
老兵董祠兴回忆:
出发前,我专门就此事采访了昆明云南省民族影视艺术中心主任王立荣先生。王先生的外公覃遵三当年是第五军军部装甲兵团少将后任团长,撤退时也在其中。王先生一家和已故的云南嵩明县原政协主席董祠兴老人是至交,他听到过老人说过这样的故事:撤退时,董老是第五军第九十六师的一个工兵连长,他们连因故而落到了全军的最后(撤退时,第九十六师为先头部队)。他们来到这里时,在汽车烧毁的地方看到了大量死亡的伤病员士兵!据董老回忆,他们来到这里时,大部队早已远去,汽车已经烧毁,但是仍然弥漫着烧焦的烟雾。在宿营处和车辆上,看到许多被烧焦的尸体。董老肯定地说,这些伤病员不是点绕汽油自焚的,而是开枪自杀以后再点燃汽油焚烧尸体的。烧毁汽车和士兵并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而且分散在几个地方。
另外,王先生还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况:由于外公去世在1970年代初,那是王先生年纪还小,并没有听到外公谈到伤病员在这里死亡的事情,但是父亲和外婆听到外公说过,在撤退途中,非战斗死亡的人最多。外婆还说,包括外公等许多将领并不同意杜聿明军长选择从原始森林撤退的路线,而是坚持按照原定计划沿着公路从密支那突围!因为在这里,装甲部队没有经过任何战斗就必须抛弃战车!身为装甲兵团团长的覃遵三特别反对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们在莫的村采访时,老百姓明确说烧毁的车辆中有战车,并保存有部件。
更有意思的是,王立荣说在1983年左右,他曾经和舅公在北京专门拜访过居住在太平桥一带的杜聿明先生,那时他是全国政协文史专委。在谈到撤退时死亡很多人和抛弃大量装备时,王立荣十分肯定当时杜聿明一声不吭,嘴唇紧闭,有意回避的态度是否明显。为此舅公给王立荣使眼色不要再谈这个话题……原来许多军官不同意军长放弃从密支那撤退的路线而可能走入绝路,所以他们和军长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消失的堪达村
我们在实地采访时,发现一个线索:在烧毁汽车附近,有一个现在已经消失的村庄堪达,附近也有一个很小的佛塔。而资料上记录伤病员是安置在莫的村附近的堪迪村和一个佛塔旁边。李明晖采访刘桂英时,刘老明确说伤病员死亡的医疗站就是在堪迪村附近,而没有提到莫的村。在英文中Kanta(堪达)和Kante(堪迪)十分相近。无论手写体还是打字机“a”和“e”容易混淆。从实地的位置看:从烧毁汽车的地方到莫的村,中途要经过这个消失的堪达村。当地人凯冒带着我们来到堪达村的佛塔旧址旁边,尽管灌木杂草茂密,但是佛塔遗迹的大土堆仍然清晰可见,这里有一条小溪,地势平坦。应该是是野外宿营的理想地方。而堪达村还要翻越一个小山包,那里已经没有遗迹了……我们曾经对附近好几个小土堆进行了挖掘,结果正如当地人说的,是蚁穴而不是坟墓。我们不能肯定说消失的堪达村和旁边的佛塔就是历史上记载的远征军伤病员安置处的堪迪村和佛塔。而资料说的“莫的林”,当地人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所以,“莫的林”应该就是“莫的村”。
没有发现伤病员死亡地的分析
尽管我们采访了十多位不同年龄的当地人,仍然没有得到一点大量中国伤病员死亡的线索。由于我们在莫的村的调查时间仅仅就是两天,采访和调查有遗漏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仔细分析我们调查的情况,可以得出以下几点:
老百姓逃亡
老百姓和资料都明确说明,远征军来到这里时,害怕战乱的老百姓已经全体逃亡,老百姓的回忆还多次提到统治缅甸的英国当局作为政府也通知老百姓逃往以躲避中国和日本的军队。因此,中国伤病员死亡时,当地缅甸老百姓不在现场是可以肯定的。
部队秘密处理死亡的伤病员以保护烈士遗体免遭践踏
大量资料显示,当时许多缅甸人对中国部队入缅作战有敌意,纷纷采取不合作甚至武装对抗和偷袭小股中国散兵游勇的事件,中国部队也予以还击。而大多数缅甸人不明真相却对日军的到来表示欢迎。缅甸的民族英雄、国父昂山将军当时也呼吁缅甸人欢迎日军,并在日军扶植的傀儡政府中担任要职(1945年3月,日军即将投降前,昂山将军领导缅甸国民军起义反抗日军)。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分析当时的远征军在处理死亡的伤病员时,一定要避开缅甸人的耳目采取十分秘密的方式,否则缅甸人,甚至他们带领日本人来践踏烈士的遗体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这样,绝大多数缅甸当地人不知道将近70年前中国部队在这里处理和埋葬了1500名伤病员的情况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后记
原计划我们准备在莫的村多住一段时间,走访更多的人和村庄,彻底调查伤病员死亡之谜。但是我们的行动已经收到缅甸人的注意,这里是外国人的禁区。尽管高飞有国防部开发木料的许可证,但是任何人都很容易看出,我们的目的不是来做贸易的。所以大家非常遗憾地离开了。
目前,莫的村和1500名伤病员神秘死亡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引起人们的注意,第二次考察莫的村的计划正在筹划之中。
后来我和余戈谈论过这件事,他说,从日军第31师团和55师团的资料中可以看出,当时日军两个联队一直跟随杜聿明撤退路线一路追杀,两军的相隔的时间不过就是5-6天。他们发现大批滞留的伤病员,而且第五军各个部队的都有。日本人使用了“彻底扫荡”这个词。
(作者为滇缅抗战史专家,云南省保山市龙陵县政府特聘的“二战历史顾问”。)